立夏這天，正值“五·一”長假，弟弟一家邀我們一家同遊鐵門關。於是，我們一行六人，分乘兩輛小車，穿行溫煦的陽光和晨風，從庫爾勒向北，直駛“絲路要塞－－鐵門關”。

    八公里路程，不待十分鐘，擁有“中國古代二十六名關之一”美稱的鐵門關就在眼前。舉目翹望，寸草無生但見懸崖巨石的東霍拉山和庫魯克塔格山摩天接雲，隔穀相峙，險峻而巍峨，其氣勢之雄壯，不由讓我想起曾在這裏鎮守邊關的古今將士、萬千雄魂。峽谷中，碧水揚波的孔雀河在岸柳的綠蔭掩映下蜿蜒遠去，飛流奔瀉，濤聲震嶽。山陽水陰，山剛水柔，如此陰陽相濟、剛柔相融的極致境景，我想，大抵非此莫有吧？放眼望去，鐵門關關樓像一把古老的∩型鐵鎖，橫跨峽谷甬道鉗成咽喉，鑄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鐵門關！關樓上，“鐵門關”三字凝重生威，是爲一九八六年重建關樓時王震將軍題寫。關樓旁，赭石石壁上刻著“襟山帶河”四個大字，蒼勁遒健，系一九三二年國民黨焉耆騎兵旅旅長詹世奎和庫爾勒騎兵營營長張德勝在此設防時所刻，可謂鐵門關的傳神刻畫。向關樓行二百米，石崖峭壁上，古賢今哲的詩聯警句錯落有致，讓人品讀不厭，賞玩不夠，無論詩文書法，皆爲佳作精品，使威武兵關多了許多雅爾文氣。
 

    回頭再入將軍樓，進議事廳，佇立良久，我想見了當年鎮關首領協同部將在此商策軍機、運籌帷幄的場面，想見了他們披盔戴甲、執戈拔劍的英姿，冥目放想，更是人聲馬鳴、刀光劍影、飛沙走石……然而，上得二樓，在將軍起居室，我卻是另一番神思、別一番遐想……
 

    六歲的小侄女璐璐催著要去爬公主嶺，十七歲的兒子對爬山更是情有獨鍾，年輕的弟媳對公主峰上的公主墳早已心馳神往，笑嘻嘻地附和她女兒的要求：“對，先爬公主嶺！”妻子和弟弟也一致說，先遊公主墳，免得遊累了爬山乏力上不了峰。於是，我們在山下的接待點稍事休整，便向公主峰攀登。
 

    從山腳到山腰、山頂，曲曲折折的山道上已經有了不少人。我知道，這裏大山連綿，人們之所以獨登公主嶺，完全是因爲世傳不息的塔依爾與佐赫拉悲壯驚世的愛情贏得了人們的景仰！弟弟說，這麽早就有了這麽多人啊？我說是啊，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咧。旅遊作爲集精神文化生活和身體意志鍛煉于一體的高雅活動，已成爲人們的生活時尚，也是人民生活質量提高的反映啊。年僅六歲的小侄女，“五·一”長假一放就成天嚷著“旅遊旅遊”，今天還像模像樣投身於旅遊了，這于六十年代初出生的我，可是不曾有過的童年生活，甚至連“旅遊”這個詞兒，那時也不曾聽說！
 

    兒子牽著璐璐走在最前，弟媳緊跟其後，妻子和弟弟卻擔心胖如孕婦的我能否上得了峰。我隨口以毛公“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的詩句作答，同時舉起相機，記下我們向高山挑戰的開始和對堅貞愛情的敬仰！
 

    回湘探親時，我登過南嶽的祝融峰、韶山的韶峰和彭德懷故鄉的烏石峰，那山道都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的纖纖便道，而通往公主峰的路居然是一條寬約一米的水泥路，而且每逢陡處，都有平實的階梯，整條山道全有鐵鏈安全護欄！走在這條沙石水泥道上，雖然少卻一些攀緣便道的自然情趣，但我的心裏卻多了另一份震顫——真難以想象，在這座一無水源、二無細砂、三無水泥的石山禿嶺上，昔日的鋪路人是怎樣將一桶桶清水、一袋袋水泥、一筐筐細沙拌成水泥砂漿，一寸一寸鋪就這條入雲山道的！如果說生活就如登山，如果說人生就如山道，那麽，當我們的生活出現曲曲折折，當我們的人生遭遇跌跌撞撞，那麽我們可曾想到，在我們咀嚼痛苦和舔吮傷口甚或悲天憫人的時候，其實，前人已爲我們的生活和人生鋪就了許多的階梯和平安、便利？當我們在生活和人生中一步一步、一級一級、一峰一峰登高望遠、收穫生活美景與人生輝煌的時候，我們是否想到那些或許連姓名性別都爲自己所不知的鋪路人？
 

    及到半山，我們止步稍歇，以觀光賞景，合影留念，飲水解渴。三五成群的遊人從我們身邊繼續攀行，中青年居多，也有白髮蒼蒼的老齡男女，還有比璐璐更小的男孩女童，一路過往，雖有喊乏叫累的，但全是歡聲笑語，興致勃勃。放眼遠望，但見山巒綿延，綠林片片，方方城廓各顯風華，而此時的孔雀河卻像一條飄落沙地的深藍綢帶，曲柔纏綿，消失在視野盡頭的迷��中。回眸山腳，鐵門關內，屯兵戍堡的古遺址清晰可見，峽谷山岡，時隱時現的古漢道依稀可尋，而那些生機盎然的梨園柳林，炊煙嫋嫋的民房村舍，如星點點的行人遊客，偶爾可得的牛嗷羊咩，還有幽谷林蔭中傳來的清脆鳥鳴……這風光真是亦古亦今、亦樸亦雅、如畫如詩啊！站在這裏，默默吟詠那首浸滿孤寂、單調、悲涼的《題鐵門關樓》：“鐵關西天涯，極目少行客。關門一小吏，終日對石壁。橋跨千仞危，路盤兩崖窄。試登西樓望，一望頭欲白。”我感慨萬千，搖搖頭，舉起相機，按下快門——真想攝一幅《今日鐵門關》寄給那位叫岑參的唐代詩人，讓他再度題詩寄懷……
 

    我不知道兩次出使西域途經鐵門關的張騫是否在此留下詩章，不知道匈奴日遂王降漢、西漢侍郎鄭吉在鐵門關迎候萬名鐵騎從關踏過時是否在此留下墨迹，不知道唐玄奘天竺取經路過鐵門關時是否還有新的故事，不知道萬里東歸後的渥巴錫在管轄鐵門關時是否寫下新的傳奇……此刻我只知道，鐵門關是以千萬年的忠誠和雄威，成就了它的神奇和迷魅！
 

    我們抖擻精神，重新上路。擡起頭，已可見到立在峰巔的塔依爾與佐赫拉合塚亭閣。於是，從此開始，我們發現一路上愛情的氛圍越來越濃——水泥道上用紅油漆寫下的、護欄生銹的鐵柱上用石頭刻畫的、青黑的巨石上用白乳膠注成的、山坡平地上用白石子擺出的各種各樣表白愛情的甜言蜜語，宣誓愛情的豪言壯語，還有兩心相連、兩心相印、兩心相交、丘比特愛情金箭等一系列以真愛、深愛、鐵愛、至愛、神聖之愛爲內容的圖案和文字……這些也許不被文明旅遊所容的“遊客作品”，在這裏好似都被塔依爾與佐赫拉的偉大愛情所包容，成爲公主嶺上一道特別的風景，也成爲塔依爾、佐赫拉偉大愛情的一種現代烘托。面對遠古的“塔佐之愛”，面對現今的“公主嶺之情”，我唯有在心中爲愛情祝福——願真愛永駐，與鐵石同堅，與高山同在，與“塔佐之愛”同輝！
 

    登上公主峰，我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感受過的“愛情神力”——本應爲征服高山的喜悅所充盈的我，在公主墳前反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所征服、所抑控。看看妻子和弟弟、弟媳，看看兒子和不諳世事的小侄，再看看在塔依爾、佐赫拉合塚前留連的男女遊客，大家居然同樣不見有征服高山的喜色，公主墳前的氣氛呈現出特別的莊重和肅穆……莫非大家的心都已被“塔佐之愛”所征服，大家的喜悅都因“塔佐之愛”的悲壯而抑控？
 

    公主墳是一座伊斯蘭風格的亭榭，四柱、半球形窿蓋和針頂，窿蓋上繪滿了富有民族特色的裝飾花紋，兩具黑色的棺形水泥構體並放亭中，分別代表著塔依爾與佐赫拉。棺體上佈滿了民文和漢文的憑吊之詞和愛情誓語。這裏埋藏的不是塔依爾與佐赫拉的遺骨，而是一段世代不死的堅貞愛情。然而，我寧願相信棺體裏安睡著他們。塔依爾與佐赫拉的故事在傳說中已經演繹出多種版本，我聽到的故事來自于維吾爾老人阿不力米提：
 

    相傳在古代有個叫佐赫拉的公主，與聰明英俊的牧羊人塔依爾真情相愛，但國王早已將公主許配給宰相卡熱汗的兒子。爲了拆開這一對有情人，卡熱汗在國王耳中滿灌讒言，極力挑唆。於是，國王將塔依爾抓了關起來。突然間見不到戀人而且不明宰相與國王陰謀的佐赫拉崩潰了，她不思食飲，整日濃愁鬱悶，度日如年。爲了讓公主開心，國王和宰相煞費苦心，讓人帶著公主到花園、野外遊玩散心，但終未換回公主的一絲歡顔和對宰相之子的一絲熱情。爲了讓公主徹底死心以便讓兒子得到佐赫拉，卡熱汗派人將塔依爾裝入木箱抛入了波濤滾滾的孔雀河……然而，塔依爾有幸被鄰國幾位遊孔雀河的王室女子救起並帶回王宮。塔依爾的英俊讓幾位王室女子傾倒了，但塔依爾心中只有佐赫拉。他憑著自己的聰明和毅力，終於逃出王宮回到了自己的國家，並潛入王宮見到了心愛的佐赫拉。佐赫拉明白了一切，而卡熱汗的手下此時也發現了私會中的塔依爾和佐赫拉，於是，塔依爾再次落入魔掌！深夜，勇敢、機智的佐赫拉盜得駿馬救出心上人同騎出逃，他們要離開富麗的王宮，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過屬於他們自己的生活……然而，天亮後，他們發現國王和宰相的追兵騎隊已出現在遠遠的身後！馬蹄陣陣，塵土飛揚，前逃後追，緊逼不舍，塔依爾與佐赫拉最終被逼到了山頂的懸涯邊……回頭一看，追兵在即，佐赫拉抱緊塔依爾，一聲義無反顧的“駕”催促塔依力奮力揚鞭 —— 一對堅貞的戀人就這樣連人帶馬墜下了懸涯……
 

    公主墳就是後人們根據這一傳說爲紀念塔依爾和佐赫拉而建的。在離公主墳不遠的山涯，也就是傳說中有塔依爾、佐赫拉殉情跳涯前的馬蹄印前，還有一座他們同騎躍馬的潔白雕像，佐赫拉和塔依爾雙雙緊擁傾伏在馬背上。用照相機的長焦鏡頭將雕像拉到眼前，我仿佛聽見了他們耳邊呼呼的風嘯，看到了他們眼中的純情、堅毅、果敢、渴望和火光……
 

    過了公主墳，我們居然見到了一片人工小樹林和給小樹滴灌供水的膠塑管。是啊，公主峰應該有綠色，真愛應該有庇蔭呵！
 

    離山腳只有三分之一了，璐璐突然叫道：“爸爸，我腿肚子打顫，走不動啦！”弟弟正要去背她，被我阻止了。終於，在大家的鼓勵下，璐璐堅持走完了全程。下得山來，在人工湖上泛舟閒聊，我們從鐵關風光、登山見聞、塔佐傳說談到人生感悟、生活體驗、愛情追求，深感鐵門關之遊真是收穫豐厚。連小璐璐也說：“回去後我要告訴小朋友，我沒有要爸爸背，自己爬過了公主山！”璐璐也許沒有我們的收穫多，但她頑強地走完三分之一的下山路後，居然也收穫了一種小小的成就感。然而我還相信，璐璐長大後想起這次旅遊，想起旅途最後的一搏，她一定會有更多的生活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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