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游新疆-102002,07,29 喀什老城
昨天傍晚进入喀什的时候,我的心好一阵发紧。
一般而言,在进入一个城市、一片风景之前,我基本上是拒绝翻阅该地的宣传画册的。要知道,大量出版的彩色画册,往往距离真实很遥远——就象是想要购买一套新疆风景明信片一样,我挑不出来一套真实的版本。
很多明信片,黄昏的沙漠要么通红如血,要么被剪辑粘贴上去一缕驼队;高原的湖水则被人为技术处理过,湛蓝的匪夷所思,那颜色让你怀疑它是否可以在自然界自然存在;吐鲁番的一根葡萄枝上,也完全可以被挂上品种不同的葡萄;小城市的马路上,为了展示繁华,可以贴满世界一流的汽车......
因此,我对于宣传画册总是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我没有看过任何关于喀什的画册。
但是喀什在我的脑海中并非一片空白。我看过不少建筑师在喀什创作的民居速写,另外我还有一个新疆的画家朋友,他画过喀什,那一笔笔厚重的黄颜色,几乎要从油画布上跌落下来;一块块颜料之间的裂缝,让我相信那就是喀什老城里面无数老民居的墙体。
那副画让我看到了喀什的古老,以及厚重。
因此,我想当然地认定:喀什应该是沉甸甸的黄色,重重地弹压在时间之上。
可是眼前的喀什却让我手足无措:
从沙漠公路一路走到南疆的这个端点,一路上看过无数浓郁的民族风情;可是,眼前的喀什却像是一个略显杂乱的中原城市。大量的汉人从我身边擦肩而过,行色匆匆,没有一丝悠闲感觉。
建筑就不用说了,各种各样的建材被贴在街面上,唯独没有脑海中那一笔重重的夯土。
透过灰蒙蒙的天空,看不到远处的雪山。
难道再次应验了那句老掉牙的话: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koko始终是一副操持不休的命,一大早她就一个人跑出去,找到一个当地的网友(大灰狼罗克),给大家办理明天去塔什库尔干的边境证。
我忽然哑然失笑:对于喀什,我太紧张了。喀什有一个艾提尕尔大清真寺,站在这里看不见,那就说明喀什应该是有新城、老城之分的。——对于新城,现在还有哪一个象我这样的旅游者对其心存幻想?
我们去老城。
我希望新城还没有完成对老城的入侵。
不可避免地象几乎所有的旅行者一样,先是要一头扎进艾提尕尔大清真寺的。
我对于看大清真寺兴趣也不是很大,因为我在北非的时候看过很多清真寺;然后又在伊斯坦布尔看了个够,那里面的清真寺数目惊人,体量庞大。
艾提尕尔大清真寺向游人开放不到两年。骨子里面我倒是不希望穆斯林开放他们的清真寺:清真寺应该是一个安静的地方,是一个信徒们和上天——或者说是和他们自己窃窃私语的地方;一旦开放,固有的气氛就会被外来者不断冲击,慢慢地失去本色。
进寺之前,我还是仔细地阅读了入口处的“游人须知”。穆斯林们敞开了他们的心灵家园,并不意味着我们就此可以不敬。
结果,忙不迭地摆完“扑死”的同伴,还是有一个人穿着鞋子一脚踏上了信徒们用以做礼拜的毡垫之上。
一声断喝,接着,几缕同样是来参观清真寺的维族人异样的目光胶聚过来。
如果这样的目光多了起来,总有一天,艾提尕尔清真寺还会有重新对游人关闭的一天。
我在想:我们的踏访,能不能尽量减少入侵的味道?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于田大巴扎。一位同伴在品尝维族人美味的烤羊肉串的时候,兴之所至,居然点头称赞道:味道很好呀!和猪肉差不多!
吓坏同行人。——如果这时候维族人和你发生冲突,你能因此说南疆是个不安全的地方吗?
对我而言,艾提尕尔的体量并不大,宗教气氛也不是很浓郁。不过,这仅仅是因为我并非是第一次参观清真寺而已。
艾提尕尔清真寺旁边,是一个热闹的巴扎。这个巴扎里面,维族人的特色商品和我们随处可见的日常用品混合在一起,看起来生机勃勃,却又杂乱无章。
老城的街道几乎都是冲着艾提尕尔清真寺开口的,但是固定参观的景点还没有结束,我还不能一个人自行溜达到老城。
我们接着去香妃墓。因为有了香妃和乾隆的点点滴滴的故事,中国人对于此类的景点几乎都是趋之若骛的。事实上香妃葬于河北的清东陵,这里最多不过是有香妃的衣冠冢罢了,它其实是一个家族陵墓。
陵墓外皮使用的是釉面砖,和马赛克一样,最早是由古阿拉伯人掌握的一项建筑技术;后来如同阿拉伯数字一样,被全世界人们所使用。
倒是大小经堂、礼拜堂颇具夯土建筑特色。
接着参观玉素普陵墓,那是一个维吾尔诗人的陵墓,主体建筑选用素白色的材料,适得其所。
诗人在人们心目中都有着浪漫的一面,因此据说要在月光下造访玉素普陵墓,才会体味到陵墓或明或暗的光泽。
到喀什的人们都会去看看吐曼河东岸的大巴扎。遗憾的是我们驱车过去的时候,那里并没有巴扎。
吐曼河东岸的公路有一个近似陡峭的山坡,可以想象大巴扎的时候,满满的一路驴车铺陈开来,多有意思。
终于等到了自由活动时间,(每每这个时候到来之前,我就无比怀念独旅的种种好处。)我第一时间赶到了喀什老城。
有必要介绍一下从艾提尕尔清真寺一头扎进恰萨路的非一郎的形象:一身青黑色的维吾尔男人的长袖长裤,一顶遮阳帽压着一条红色破毛巾,死死地扣在一头乱七八糟的长发上,脚下是一双灰土土的凉鞋。人一行走,脖子上的相机和耳朵边的毛巾就会一起荡来荡去,象是一个日本鬼子自脖子以下化装成维族人进村一样。
这身行头要拜新疆的烈日所赐。——虽然我回北京以后也根本没有什么相亲任务,黑乎乎倒是不怕,但是晒伤了皮肤就多少有些麻烦。
非一郎在北京的街道上行走时总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但是在喀什的老街,走路的姿势却非常谦虚。
一个崇尚自己祖国古民居的建筑师已经不能再去幻想在中国的那些需要切实保护的古民居聚居区还能够吐纳着老旧的规整的呼吸。那么多恶劣开发后不再完整的例子摆在眼前:山西平遥、湖南凤凰、浙江周庄等等,还有那么多保存稍微完整一些的例子也在苟延残喘:安徽歙黟、云南丽江......
从一个严肃的古建筑保护者眼中看过去,恰萨路的街道门面已经渐渐显出来不伦不类的姿态了。新建筑手段不可避免地被放置在老城的脸面之上,因为老城的居民要过新式样的生活,也因为我们这些旅游者到了这里之后要吃、要住、要玩......
我没有时间再次重复我曾经说过的那个悖论,我必须在一声叹息之后,深深扎进喀什老城的肌体之中。
肌体依旧。
狭窄的街道。邻里之间可以站在自家门口,探出头来亲切地打个招呼,扯扯人们之间的三长两短,聊聊自己家的柴米油盐。
树枝做横梁夯土附表的过街门洞。门洞的阴影里面一派清凉,两头都是阳光;抬水的维吾尔族妇女从阳光下走进阴凉,稍事歇息后再走进另一片阳光。
夯土的墙体。墙体斑驳之后重新涂抹,然后在阳光中慢慢地再度斑驳。夯土的墙体做不出来钢筋混凝土所能够表达的直线条,因而整个空间柔和的象是可以看见慢慢流逝的时间。——象是达利手下的表盘雕塑,一滴时间聚拢成老旧的皮肤,从夯土的墙体上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归真给母体大地......
老城有很多狭长而深炯的街巷,连织在一起,偶尔不经意地就能够创造出来一块舒适的空间。我可以看到感受到很多个安静的建筑空间,随着拉长的影子慢慢变幻着张力。偶尔一群孩子叽叽喳喳地从这个空间穿越,阳光也跟着抖动起来;接着孩子们不见了,阳光收起刚刚活跃过的影子,回复到原来的位置,慢慢地一寸一寸地继续在墙体上爬移......
阿热亚路也是如此。
孩子们跟在你后面,前前后后欢快地奔跑,不一会儿会跟你大声道别后一溜烟地钻进自己的家门。
这是他们的童年,也是我们的童年。
非一郎 02,08,10 于北疆布尔津
作者:fylfeim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