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说要去南禅寺,导游小张的第一反应就是:“呀!那太绕路啦!”我对五台山景区没什么地理概念,不知道这路到底怎么个“绕”法,后来导游小王在台怀镇上帮我租了一辆小车,去南禅寺和佛光寺,一下午收费是300元。昂贵的租车费让我相信,这个路确实是“绕”的!
用导游的话说,在五台山旅行就是“下车看庙,上车睡觉”。旅行团的行程到上午已经结束,这两天团友们看庙已经看得颇有点不耐烦了,早早地催着导游改行程到“阎锡山旧居”,他们得知我下午要自己去佛光寺和南禅寺,觉得我简直不可思议,甚至开玩笑地怀疑我是要踩点,好找个出家的地方。
送走了旅行团的大巴,等来了我租的小桑塔纳,张姓司机是一个小帅哥。上午11点整,我们向南禅寺出发。
研究中国古建筑的人,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南禅寺”。《中国古建筑全览》上写道:“南禅寺位于山西五台县城西南东冶镇李家庄西侧,距县城22公里……”这段描述让我一直以为,南禅寺距离五台山是很近的。其实,五台山景区之大超乎我的想象,旅行团行程所及,只是五台环绕着的台怀镇上寺庙较为集中的一小片区域,而更多、甚至更精华的景点,却是零星分布在其他地区,比如南禅寺。
小桑塔纳在盘山公路上疾驰,兜兜转转了半个小时,五台山景区的检查站才出现在前面。在检查站查验登记了门票,车子继续前行,又走了20分钟,这才到了五台县城。驶出五台县城,路开始变得窄而坎坷了,车子不得不减慢了速度。路两边是农田,中午时分烈日炎炎,田间没有人。走在颠簸不平的沙土路上,我开始有点明白导游为什么会质疑我去南禅寺的计划。
更为糟糕的是,这时路前方出现了一个直径达3米左右的大水坑,把路阻断了。司机停了车,在路边捡了根树枝,试了试水坑的深度,看样子有半米深,小桑塔纳开不过去。司机只好去搬了一些石块,在水坑边垒起两条小桥,然后小心翼翼地从石块上碾过去,幸好,司机的技术还是很娴熟的,车子顺利通过,我才松了口气。
我忍不住问司机,路况这么差,旅游车怎么通过呢?司机解释说,如果是大车,可以直接从水坑上驶过,但是极少有旅行团会组织来南禅寺的,倒是有一些像我这样的散客自己包车来,但也是极少数。
车子驶进了名叫“李家庄”的村子,路边有一些简陋的砖房,村子里很安静。在一个岔路口,司机有点迷路了,就停车问一个蹲在路边的中年妇女:“去南禅寺走哪边?”村妇依旧蹲在路边,一脸茫然,对司机的问话毫无反应。司机没办法,只好开着车顺着左边的路往前开,走不多远,沙土路就往坡上延伸开去,尽头处树着一块方正的石碑,驶近一看,碑上赫然醒目地刻着“南禅寺”!
跟五台山景区那些人声鼎沸、香烟缭绕的寺庙不同,南禅寺是如此的安静,在正午烈日的荼毒之下,安静得有点落寞。山门虚掩着,我轻轻推门进去,有一个身材高大、头发全白的阿伯迎出来,带着诧异而并不怎么友好的表情。我问他:“阿伯,请问这是南禅寺吗?”他说:“是!”我说:“我想去参观,请问门票在哪里买?”他说:“7块!”我说:“是跟您买吗?”他说:“是!”我掏出七块钱递给他,我没有问他有学生证可不可以半价优惠,因为7元的门票实在已经是太便宜了,比起五台山90元的进山门票来说,南禅寺门票的低廉证明了它的门庭冷落。
阿伯接过钱,就走进了旁边的一个小房子。我四周打量了一下,这是南禅寺旁边的一个小偏院,右边有并排三四间的小房子,院子里种了一丛月季,很宁静,左边是一列围墙,围墙那边就是南禅寺了,大佛殿雄伟的屋顶矗立在围墙上,简洁而宏大的鸱吻在烈日下生辉!围墙上有两扇门,上锁了,我正纳闷着,阿伯已经拿着钥匙出来了,他递给我一张薄薄的门票,然后打开了围墙的门。
我迫不及待地跨进南禅寺的院子,带着无比期待而兴奋地心情登上了大佛殿的台基。虽然唐代木构建筑的特征已经烂熟于心,以往也无数次从图片上欣赏过南禅寺著名的大佛殿,南禅寺的形象早就铭刻在我的脑海里了。但是,当我真真切切地站在大佛殿的屋檐下,那种感觉却突然变得如此不真实,好像自己跌进了一个追寻已久的梦境中。
壮硕的斗拱承托着宏伟的屋顶,虽宏大而丝毫不显粗陋,屋檐有微微的生起,但却完全没有后代“飞檐”的夸张与做作,每一处细节都流露着唐风唐韵的非凡气度!
年代久远使得大殿表面的油漆脱落了,梁柱显露着木材的本色,我轻轻地抚摸着虽然布满裂纹但依旧坚固无比的木柱,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一个沉睡千年的梦。
阿伯打开了大佛殿的门,领我走进殿里。外面烈日当空,大佛殿里被衬托得更加昏暗,我不知道这个佛殿多长时间才因为有游人来访而开启一次,总之,颇有尘封已久的感觉。但是,站在大佛台下,仰望佛台上的大佛、菩萨、金刚、众童子,只感觉到这些彩塑虽历经千年,依旧丰满圆润、栩栩如生,仿佛衣带亦会随风飘舞。
我跟阿伯说:“大伯,我是学建筑的,请问能拍一下这个大殿吗?”大伯很坚决地说:“不能。”我说:“我不拍佛像,只拍一下大殿的结构,可以吗?”大伯依然很坚决地说:“不能。”大伯一步不离地紧随着我,他在坚守他的职责,他的尽责让我感动。即使没有屋顶上悬挂的那个监视的摄像头,我也不会因为自己对古建筑的热爱而触及文物保护的界限。我问阿伯:“这些佛殿后代有重修过吗?”阿伯说:“有的,后来有修缮过。”我说:“还会不会像五台山的其他寺庙一样重新装修翻新呢?”阿伯说:“这要看政府啦!政府要给钱才能装修啊,不给钱怎么装修啊!”阿伯对南禅寺的缺乏修缮以致门庭冷落看来颇有微词,这是一般人都会有的正常反应,可以理解。我明显地感受到,虽然阿伯对我的拍照请求予以坚决的回绝,但他已经完全抛开了最初对我的戒备,而变得温和友善了。
走出大佛殿,阿伯把门锁好,就自动退出了院子,司机开始是跟着我到处看热闹的,这会儿看我对着那些老旧的木柱木梁像宝贝一样看来看去,拍来拍去,大概也觉得索然寡味,便也退出了院子。不大的院子里剩下我一个人,静静地感受着一千多年前的这个伟大的构造。
站在院子里,才能看到大佛殿的屋顶,宏伟而不显笨拙,雄壮而不显沉重,鸱吻生动简洁而古朴雅致,完全不是后代那种虽精美宏丽却嫌繁复琐碎的气质所能比拟的。我想象得出,当年梁思成先生他们,在废墟中发现这个堪称精品的唐代古构时,是如何的欣喜若狂!
《中国古建筑全览》上这样描述:“这是我国现存古建筑中年代最古老的一座木结构建筑。因寺院不大而地处偏僻山村,所以才能幸免灾难保存至今。”虽然轻描淡写,却道出了南禅寺的岁月沧桑和难能可贵。
离开南禅寺,车子驶上了那条下坡的沙土路,回望坡上,山门又重新掩上了,一切都恢复了宁静,仿佛亘古以来就没有改变过的那种宁静。
春田花花
2006年7月2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