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寨—那遥远而又美丽的感伤文/杨红筑
每当想起这苗寨的空气、泡桐花及河边的情景,就忍不住地激奋。几年后,我邀约一位好友再行苗寨,当汽车沿着清水江边的公路行驶时,我看见一股灰白的泡沫从造纸厂溢出,长长的像一条污龙,淌过姜的门口,顺江而去。一路上多了很多的录像厅台球室,而清水江,开始有了一股城市化特有的腥臭味。听姜说,这个造污大厂给沿河的人家补偿了不少钱,于是就理所当然地泛着令人呕吐的灰白泡沫,沿途又变成黑泡沫。那条清澈轻缓流淌的清水江再也不复存在了!我的伤感开始油然而生。这几年,看报上介绍姊妹节居然移到了汉族人居住、没有吊脚楼、没有青山环抱、绿水掩映的台江县举行,我想我再不会去了。去了,会让我的伤感扩大、糜烂,只为那一份遥远的美丽。
邂逅
姜身上带着浓浓的本民族情结,会绣图案很夸张、色彩很强烈的苗绣;会随口唱很清脆很嘹亮的苗歌;会一些很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一天,她从未出过远门的母亲找到当地的巫婆,于恍惚中看见她的女儿在远方,当她的母亲准确无误地找到我们在地下商场开的铺面时,我难以置信遥远的僻乡竟还存在着巫师。终于有一天,强烈的好奇心和对城市日复一日的厌倦令我背起一个小小的行囊,独自去到了她的家乡老屯,一个很美丽很不为人知的苗寨。
我去的时候,才知道苗族有名的姊妹节即将举办。在泥泞的台江汽车站,我邂逅年龄相仿的德国女子戴嘉莉和汉名与我只差一字的法国人杨红。看不出颜色的公车摇摇晃晃地开过来,乡里人抬箩举筐纷争而上,中国人的上车就像战争一样具有你死我活不上即下的意义。我瘦削的身子勉强填完了汽车里的最后一丝缝隙,在窒息的汗渍味中看见戴嘉莉她们被拒之车外,瞠目结舌。车行途中,一辆东风牌汽车越过,没有顶篷的车厢上正站着她们,飒飒的山风将她们脖子上的小围巾拉成直线,她们在越过的刹那,对着售票员吐舌头,快乐地大做鬼脸。
汽车在大山里曲折盘旋了几个小时后,能看到座座开满红杜鹃、白杜鹃的高山,前面一条宽宽亮亮的河水挡住了去路,这就是清水江!传说中贵州一个旧军阀娶了98个老婆的地方!车子绕着河边行,然后娴熟地在一处浅浅的能看得见河床的地方开进水里,汽车变成了水车,激起的水花毫不客气地穿过没有玻璃的车窗,落在人们开心的惊呼中。
终于在一个叫“老屯”的村口、一株古朴的老树下停住了,老树梢上似乎还有山里的云烟缭绕,清水江就从这里蜿蜒而过。四周高低起伏的是一块块绿田,鸡和鸭混伍着在泥路上蹶着肥屁股左晃右摇地四处游荡,空气新鲜,潮潮的,并夹着淡淡的禾草味,我贪婪地换着肺里的空气。周围有七八个小孩子好奇地看着我,他们脸上是健康的蜜色。当我盯着一个小男孩看时,他不好意思地用袖口擦擦快流出的鼻涕,并发出很响的吸鼻声。我笑笑,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灵活地闪动着,并用苗语与其他孩子说着什么,然后也向我笑笑,说着些我听不懂的话。
夜色
娇小的姜来了,我跟着她走进吊角楼。她的母亲不会说汉话,耳垂很明显地被大大的银耳环拉出一个长洞,非常热情。
晚餐很简单,火上架着一锅浆白色的汤,不停地加菜进去像吃火锅一样。姜说这是苗家人用米汤做成的酸汤,这就是苗家酸汤?跟城市里的大不相同。姜笑笑,她说,苗族年青辈已经很少会做的了,你们城里做出来的岂能是正宗的苗家酸汤呀。想想也是道理。蘸着苗家的盐拌辣椒,胃口出奇的好,令我为自己的胃容量暗暗称奇。
山乡的夜色清冷悠长而明净,被汽车抖了一天的身体虽然极度疲惫,但白天桃源般的境地仍让我兴奋不眠。苗家楼的窗子用一根棒子顶开着,尤显古朴韵味。皓月下的夜色如写意的中国画,淡淡地泼些笔墨,于空虚处掩进冥冥中。亮晶晶的水田里有呱呱的蛙声一片,此消彼长,连绵不绝;水塘里清晰地倒影着当空明月,而对面吊角楼的影像也在水里轻轻荡漾。水塘上随意飘着几朵已开放的睡莲,在这蛙声的夜里,感觉是那样的神秘、静谧,就如同童话里的小公主快要现身前的场景。我想就是朱自清老先生看了,恐怕也要作一篇更甚于“荷塘月色”的散文了。
山花
早上五点,楼房周围一片鸟的欢鸣交响曲,吱吱喳喳,清脆悦耳,而后渐停。不久,路上开始闻人语声和吆喝声,间杂着几声低沉的牛哞羊咩。当我惺忪着睡眼,惬意地伸一个长长的懒腰时,山乡里已开始勤劳的一天了。
空空的吊脚楼下面被圈来喂牲畜,楼上就是居住的。我里里外外怎么也看不见厕所,问姜,她笑着指指对面的草屋说,那就是厕所,是她们家的。走近一看,忍不住哑然失笑:地上放着个一米多高的大缸,缸上部用四根大木及稻草扎成,如苗家的吊角楼一样,高高的。顺着简陋的木梯爬上去,缸上横着两块木板,人就踏在这两块木板上如厕。后来的一个下雨天,我踏在有着厚厚的泥巴的木板上如厕时,差点滑进这个大粪缸里,至今想来还心有余悸。
苗寨的男人们走南闯北,是典型的天生银匠。而女人们大多数时间是在家织锦纺布做衣服做女红。清水江的水质极好,所以苗寨的少女们看着都是一种健康的美丽,皮肤白里透红,难怪早年一个大军阀到这里时,被清水江边的女子们吸引,一口气讨了98个老婆。
想去访访记忆中的巫师,姜看着她的母亲说了一通苗语,然后神秘地告诉我,汉族人最好别去见这个七八十岁的会异术的苗族老人,再说她也走乡串寨去了。有些失望,于是中午出门随意走走,路上,好客的苗家人用苗语和我打招呼,尽管语言不通,却识得那一份热情,于是互相笑笑。我顺着一排泡桐花开的方向走去,淡淡粉红色的桐花如五月里的樱花一般粉簇枝头,被夜风吹落在地的花似乎还带着昨夜的露水,令人爱怜。一阵风吹来,泡桐树袅袅婷婷,花儿纷纷扬扬洒在地上、头上。这使我想起城里的花园,粗粗的树干上都被刷上半截的石灰,然后再用篱笆围着,让游人在外面观花。这山野的花,乡民们都习以为常了,没有人去折花,没有人去赏花,处处皆景并不以此为独好,惟我这城里人稀罕着这份美丽。
跟着这长长的丝路花雨般的诗意走到尽处,一弯河水在此静伏潜流,山腰处一人家和几丛弯弯的青竹倒映在水中,清澈的水底鹅卵石和水草明晰可辨。正被这景色感动着,“哞———”长长的一声牛叫,我回过头,见一头黄黄的小牛犊正在斜斜的坡上愣愣地看着我。它看上去非常乖巧,一双大大的眼睛正温柔地注视着我。我被它可爱的样子吸引,不禁走上前去,可怜的小牛犊可能除了它母亲外,没有被谁这样长久地注视过,它慌张地逃跑了。
节日
姊妹节那天早早的,姜就穿上家人为她准备的嫁衣,在脖子上戴上三个银圈,头上、全身都配上叮当作响的银饰,打扮得非常美丽。九点整,村里的未婚女子们渡过清水江。一上岸,一阵亮光,大大小小的照相机、摄像机忙个不停,然后各自找目标,进行跟踪拍摄。
那天中午吃的是什么,已全然记不得了。惟一记得的是,苗家的年轻女子们在清水江边的青青草地上手拉手唱歌跳舞,后来我也加入了,再后来,我去讨得一件苗家人的衣服,再将姜脖子上的银圈取了一个戴在颈上。那两个外国女子也如此这样打扮一番,手拉手,在河边忘我地歌舞着。晚餐,姜的母亲邀请她们一起去家里吃姊妹饭,饭是用植物汁浸泡的,鲜艳的黄色一如白天狂舞的气魄一样明快,虽然彼此语言不太通,但苗语、汉语、英语在木质的吊脚楼中欢快地飞扬着。戴嘉莉、杨红吃完饭后,把吊脚楼前前后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察视了一番,坐在客厅外的围栏上,夕阳温温的金红色将苗乡镀了一层轻柔的金边。她们从姜的母亲手中买下了不少美丽得惊人的锦片、刺绣、银饰及衣饰。
洗澡
姊妹节过后的苗寨又恢复以往的平静。我和戴嘉莉她们被姜带到清水江边一处空旷无人的河滩上。这里半是密密的芦苇,半是青青的草地,间或点缀着几株矮矮的灌木丛,河边有叫不出名的紫色小花繁茂地开着,河对面是如刀削般陡峭的石壁。姜告诉我们,这里极少有人来,连放牧的牛羊也不曾到过这里,所以这河边的小花才能开得如此恣意。
戴嘉莉她们听罢,互相大笑着说着,然后在我们的目瞪口呆中,迅速脱下衣裤,西方人有着浓浓汗毛的健壮身躯毫无顾忌地裸露在眼前。一步步摸索着站在河水中,她们一边用毛巾擦拭着身体一边大笑。
太阳下我被烤得细汗如密,望着戴嘉莉她们充满活力的身躯,终于决定在这无人之河滩,略略解放一下自己。于是和姜一道,脱下身上的衣裙,像个浣纱女一样在河边清洗。
戴嘉莉向我招手,不敢走进齐腰深的河水,我站在及腿高的河边对她们笑笑。缓流的江水细细冲洗着我,甚至还跑来一两条小鱼,痒痒地在脚面蹭着。我请姜唱几曲苗歌,她高亢响亮的声音穿过空气,撞在对面的山壁上,折回来,空谷传音,绕云而息。
摘自《南方都市报》
作者: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