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春暖花开之日,就是我们再相逢之时!”,周星驰的台词的确足够经典,我们重游西湖之约终在第二年的春天实现了。
按《武林旧事》上讲的“春时幽赏:孤山月下看梅花,八卦田看菜花,虎跑泉试新茶,西溪楼啖煨笋,保俶塔看晓山,苏堤看桃花”。的确,杭州有着太多美好的地方,假若我是初泛还真不知从何游起,看来重游也有重游的好啊,先撇开游人如织的西湖吧,去探访杭州城里古老的东西和新奇的玩意儿。
(一)
沿中河高架路往南,不一会就可望见青砖瓦黛的鼓楼,大概是新修不久吧,气势还没呈现出来,人气也自然不是很旺 。城里的老人们还没习惯在此聚集以度闲暇,但人少自然就对了我们这种外地散客的胃口。打量这座西靠伍公山的青色城门上的诸如“朝天门””、“镇海楼”的字样,才忆起它是在南宋国都的中轴线上。史载吴越钱缪之建国也,城门凡十:之一曰“朝天门”,即在此吴山下。明正德年间,因日本没落武士和浪人侵略浙江沿海,威胁杭城,故于镇海楼置大钟一座,作为报警报时之用,狂生徐渭还曾撰写《镇海楼记》于上,可见鼓楼在历史上有过那样的豪迈,但如今,谁要说能凭此忆起南宋小朝庭文武百官车马仪仗鱼贯而入此门朝见天子的“盛况”,那纯粹是在意淫。南宋朝庭的积贫积弱正如如今的酷似常熟虞山门的小小鼓楼一样,也许繁华已随钱江波涛滚滚而下了吧!谁能想到,当日的“朝天门”在千年以后,只不过成为了杭州一个新的花鸟市场和古玩会所。
鼓楼对面即是元宝街上有座方方正正的大院子,高高的院墙,一看就知道主人曾经富贵一方,街名很有意思,豪宅的昔日主人胡雪岩也没有辜负这个称号,关于红顶商人的前前后后早被人炒出了“秘术”、小说和肥皂剧,场面的火爆与热度亦如这条狭狭的被大大小小旅行团围得水泄不通小巷,似乎只要他们照相机“喀嚓”一响,他们便把胡公的底蕴浓缩后注射到了自己身上。哭叹的,是我们一介书生,体格不强又囊中羞涩,只能另觅它处。
还好顺路一直南下就可以到达壮阔的钱塘江,相传唐元和中,功曹华信议立此塘,以防海水,募有能致土者与千钱,来者云集,塘成后皆弃钱而归,此故名“钱塘”也。横卧在江水上的便是鼎鼎大名那座由茅以升设计的钱塘江大桥了,火车呼啸而过时震聋发聩,过后才发现是比长江清了许多的怒涛。颠倒一下城市地图,可感觉杭州和南京是多么的相像,同样是一条江(长江、钱塘江),同样是一个湖(西湖、玄武湖),还有同样的名寺(栖霞鸡鸣、灵隐净慈),可惜城市论坛上两地总是吵得不可开交,大好湖山毓秀如此,斤斤计较似乎不雅啊!还是把心神回到钱江潮头上来吧,文种和伍子胥同时出现在了我们的故事里,可惜每年夏季江神发怒浪涛连天的壮景我们这次是见不到了,只能回望江边月轮山上安祥了千年枯禅老僧六和塔,“身和同住、口和无争、意和同悦、戒和同修、见和同解、利和同均”即是此六和,此刻才品透了《水浒》中鲁智深“听潮而圆,见信而寂”的只身坐化故事,《红楼梦》中也讲他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大丈夫的确要提的起放得下。旁边是当年威名远播的之江大学,是美国教会南北派创建的13所学校之一,这是一个建在月轮山半山腰的学校,面积不大,却着实清幽。里面的老房子有欧洲近代建筑的风格,也留有文艺复兴时期的影子,红砖青瓦,依山傍水,确是求学佳地。
沿虎跑路北行片刻即到虎跑泉,“龙井茶叶虎跑水”并称是“西湖双绝”,虎跑泉号称“天下第三泉”,不巧与苏州虎丘山上的“天下第三泉”撞了车,这两个地方我都到过了,古代的两地泉水情况不知如何,但现在虎丘上的那眼泉已快要干涸,而杭州“虎跑梦泉”的名气越来越响,水质也的确是好,充满张力的水古人见奇,名之为“神水”不为怪也!想无锡惠山的“天下第二泉”和扬州蜀冈的“天下第五泉”也是声名远播,可它们的境况不比苏州那眼泉好多少。杭州仍有此佳泉幸甚!传说唐代高僧性空准备在这里建寺,后来因水源短缺,准备另觅他址。这夜,他在梦中得到神的指示:“南岳衡山有童子泉,当遣二虎移来。”翌日,果见两虎刨地作穴,涌出泉水。眼前的“梦虎”即是虎跑泉的标志了,神僧梦蝶引二虎西来,这个传说盖过了济公的传说,没有太多人记得他是在此圆寂的,想灵隐寺逐他出门,净慈寺留他容身,最后还是这虎跑寺让他长眠,不过大师并不孤单,千年之后,又一位大师--李叔同(弘一)也在此出家问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这首从小就熟闻的歌曲就出自这位先才子后禅师的弘一大师之手,弘一精舍中陈列着他的书法,绘画,篆刻、诗歌、乐谱、剧本……文艺的园地,差不多被他走遍了。惜哉!穿上百衲衣后他断绝尘缘,超然物外,几乎废弃了所有的艺术专长,耳闻晨钟暮鼓,心修律宗禅理,艺术家李叔同变成了宗教家弘一法师。甚幸!诸艺俱疏,唯有书法一事未能让弘一精舍,不然我们如今就看不到那刚劲凌厉的字了,或者出家礼佛也是他的一种解脱。
傍晚了,该去看看雷峰夕照了,观雷峰夕照的最佳处是在双投桥,距离不是很远,中间却隔了不少的梧桐、柳絮和桃花。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眼前的雷峰可称得上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世人都知道“蛇与塔”的悲楚和心酸,可又有多少人了解双投桥凄惨的浪漫。淳熙初,角妓陶师儿与王生相恋,却被鸨母所间。一日,二人游湖至夜才达水岸,城门已锁,王生曰:“月色甚佳,清泛不可。”再市酒肴,复游湖中,泊净慈寺藕花深处。王生与师儿作歌“长桥月,短桥月”,相抱投水,舟人惊变不急而死。“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他们的爱情战胜了死亡,比西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还要来得更加惨烈。
“花自飘零水自流”,南渡后的李清照正如江湖中随波漂流的一叶孤舟,自身弱小的力量根本左右不了自己被别人摆布的命运,故而常常是“沈醉不知归路”,也许酒的确能够略消女词人的愁,眼前的清照亭不禁让人忆起孤守成都望江楼的薛涛,才女的均遭此不济命运只能让人扼腕叹息!
是时入夜,行至清河坊,两旁是大红灯笼高高挂,钱塘自古繁华,正是应了“去年元夜时,花灯惜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王星记扇子、张小泉剪刀、保和堂、龙泉宝剑和西湖绸伞,这些本都是不错的,可惜精明的商家却会错了意,让街上出现了大量梳着辨子的店小二和茶博士,要知道,杭州的清河坊盛在吴越和南宋,满大街的辨子是不会让历史答应的,而京味儿十足的拉大片、冰糖葫芦和大碗茶应放到北京前门,杭州就只应有定胜糕、梨糕糖、姑嫂饼这些纯江南的东西。
夜尽。
(二)
双投桥故事也是成双的,其上有又一幕梁祝长桥送别的佳话,由清波门转万松岭,步行二十分钟即可看到传说中梁祝求学的万松书院了。早晨是刚下过雨,弯弯曲曲的万松岭路被夜雨洗得干干净净,诺大的一个庭院空空荡荡,旁无一人。朱熹、王阳明、袁枚、周敦颐、程颐、程颢这些大儒都被请到了这里,万松书院借梁祝之名,扬儒学之风,历史上它曾是杭城最大的书院,地位正如现在的如日中天的浙江大学,不少浙江才子就是在这里求学后名扬天下的,而前年那套著名邮票就是以梁祝书房中“草桥结拜”、“三载同窗”、“十八相送”、“飞身化蝶”的几副画为蓝本的。空山鸟语久以绝响,书院孔家山石林上有一闲亭,四周群鸟聚集,若亭中有一人弹琴,则场景像极了《倚天屠龙记》中的何足道少室山理琴,现境能一雅如此,也真难得了。
山道急转而下可至太子湾,此处因埋着故宋两位皇太子而名,西端则是抗清英雄张苍水和国学大师章太炎的墓祠,被誉为“湖上三杰”之一的张苍水自是南明抗清的中流底柱,身份地位不亚于当年南宋的文天祥,《正气歌》故也可为他而唱,更因其土生土长的杭州血液让杭人更加自豪。章太炎在辛亥革命中的大声呐喊,驳康有为、批保皇派,一颗文胆孤悬国家与民族的兴亡之间,生死却早就置之度外,太炎先生走的是李太白慕谢家青山,葬尸当涂的归路,静静的安眠于南屏山下。同为国学大师,安于三台山路长眠的俞樾却有自己的人生态度,静看庭前花开花落,闲观天边云卷云舒。曲园老人光光的大青石墓碑上布满了滑滑的青苔,太炎先生墓前却是硬石一块,这也是他和太炎先生的不同吧!亦正如同葬于三台山的于谦,和张苍水一样都是文韬武略,烈烈忠魂,但他们的死节不同。张苍水大义凛然如松间明月朗朗,于廷益辞言意正比深山石灰清白!于少保是功高震了主,命丧黄泉最终只留了个青史美名,真是人生如梦!
庙堂之高不胜寒,不如退到江湖之远。像杭州这么美的地方,还是像《笑傲江湖》中的梅庄四友一样弄弄琴棋书画来的恬淡,黄公望的子久草堂也安置在路的这一侧,他笔下的“淡墨”在佳作《富春山居图》上尤显其气韵流动,远水无痕,金庸真应安排梅庄的四庄主丹青生去求这位先邻的墨宝才是啊!何必舍近求远诣范宽呢?
穿龙井路至茅家埠可见湖西的这一大片开阔水域,两岸遍植香茶桃柳,中有一条曲折的“上香古道”,昔时虔诚的香客们应是在此舍舟登岸而后向天竺诸寺进香的,时今则可见不少农家大婶手挎竹篮,篮中向游客兜售的却不是香烛,因为这里隔天竺三寺还远着呢,现代人可少了那份虔诚了,她们卖的只是一些自制的农家小点,并借此邀你至其家,这便是所说的“农家乐”了。茅家埠还有一处都锦生故居,展现了织锦的道道工序,极富特色,环境也清幽,可惜的这里农家的商业味稍有些浓了,真正的野趣,看来只得往九溪以西去寻了。
艺人盖叫天,买地金沙港赵公堤而筑“燕南寄庐”,古语云“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为大家奉献了诸如“三叉口”、“十字坡”众多好戏的盖老也思念年他的故土燕赵大地,蓝玲是这样描述其15岁时第一次去盖叫天先生家情形:“推开两扇乌沉沉的黑木大门,穿过一条狭长的过道,就是前厅。一进门,可把我惊呆了,浅黄色的瓷马在阳光下泛着光晕,黑褐的铜炉静静地站在角落里,四周墙上,挂满了各色字画。”德艺双馨,无怪乎陈毅元帅能称他为“燕北真好汉,江南活武松”!
一直沿龙井路前行可见“双峰插云”的御碑亭了,“九里云松”果是松的海洋,密密麻麻连成一体,已无法让人在此尽情欣赏“双峰插云”之景了,灵隐路着实阴凉,满清皇帝那肥肥大大的字并无什么新意,谁知他们是不是在附庸风雅呢?循小径可至金庸的“云松书舍”,慕名而来是为了一睹书房的藏书,可没好气的工作人员却给我们泼了一盆冷水,硬是强收了五块钱的“参观”费用,里面很多人在喝茶聊天,,也没看到有谁在谈武论道的,小小的一个园子,书房的门也紧闭,唉,要是金大侠得知此况定会摇头,如此经营怕是已违了当初捐赠的初衷,让看一眼也收五块钱的那些人是把这儿当作了故宫。
西线太累,便折返城中,城中也自有一番风景,可惜劳动路上的碑林已到了关门时间,无缘拜会了,只得拔步向中山路移行,凤凰寺在此是闹中求静,试想名列沿海四大清真寺之一的它昔时的风光,如今是“门前冷落车马稀”,和灵隐之盛不可同日而语,杭州城中自是寸土寸金,它只能保留了一道小门,相较扬州的仙鹤寺独占一段大街的风光,凤凰寺是有些消沉了,也许,是杭城古迹众多而忽略了它吧!不过它不张扬也好,看看旁边的兰州拉面馆里忙活着的回族老人和小孩儿,加上透墙露出的漂亮的屋檐,白色和绿色也搭配得很美。寺对面是万源绸庄的旧址,昔时美仑美奂的欧式廊柱下富庶的绸庄如今只剩下了一个立面,洒上几点斜阳的余辉,丝豪不比上海、南京那些著名的民国建筑差,稍南的浙江实业银行也是一样,足可放到外滩去一比高下。继续上行可看到一幢花园式的白色洋房,屋主是曾经的浙大校长马寅初先生,常州也有个洪亮吉纪念馆,马老正是秉承了先人的人口思想并发扬光大的,他们都是同样值得纪念的。
天黑后逛延安路才彻底感受了杭州的都市气息,到孩儿巷口时天已俱黑,终不能去探访陆游的小楼了,更无缘住在这里去感受放翁那“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意境了,遗憾溢满了全身。
(三)
南山路旁的灰砖的中国美院和周围的酒吧、咖啡馆、新天地浑成一色相得益彰。南侧是静静的潘天寿纪念馆,美院学生能与潘先生的故居比邻是何等幸福啊,林凤眠、黄宾虹、潘天寿这些大师的绘取江山,传播星火,对杭城功不可没 。
往北径至涌金门,看到手拿鱼叉怒目相向的张顺塑像,鱼叉是艺术上的夸张,在征方腊的战斗中是决不会使用的,萨都刺有诗道:“涌金门外上湖传,狂客风流忆往年。十八女儿摇艇子,隔船笑掷买花钱。”可见古清波、涌金、钱塘三门确是红尘中数一数二的风流富贵之地,钱塘门外是岳飞遇害的风波亭、银瓶殉父殉夫的孝女井,本应与岳庙一样有同等的纪念意义。不知岳庙的青石路上是否还留着我当年的足印,孤忠如此惨烈,“父子一门甘伏节,山河千里竟分支”,岳飞的悲欢属于另一个时代,千秋重复的梦实难咀嚼。
然后就是断桥、白堤,在断桥上望湖是很美的,却不妨换个角度朝向北里湖,保俶塔统领下的北山路是那样的静逸,天色有些灰暗,孤云草舍、秋水山庄这些建筑仅依稀可见。郁达夫曾戏言:“杭州的夏天有两多:一是蚊子多,一是和尚多”,这不,葛岭上的玛瑙寺、智果寺、大佛寺、菩提精舍和抱扑道院错落有致。山上湖边自然是会有蚊子的,文人们也太过挑剔了,余只是对北山路的整旧如新略有微词,倘若原味更浓一些,木料和石料更旧一些韵味就更能与西湖相唱和。北山路上的老房子本身就是一个个的传奇,从建筑到内容都往往引人入胜,日新月益的西湖自有新的篇章,这些便是张宗子那本《西湖梦寻》上所不能涵盖的了。西湖,是历朝历代文化的积淀,申遗的初衷也应是还原一个真实的西湖。
北山路的尽头依然是布满梧桐枯叶的慕才亭和连接孤山的西泠桥,鲁迅曾戏称郁达夫便向往像袁枚袁子才穿长衫腰系一“钱塘苏小是乡亲”之印一样走在这里,悠闲有很多种,其实不妨携一壶梨花酒与令狐冲在此豪饮,去验证白乐天“红袖织绫夸柿叶,青旗沽酒趁梨花”之说。还但说到和令狐兄豪饮,却有丝班门弄斧之嫌,因为武松墓也在这里。景阳冈、狮子楼、快活林、十字坡……处处泗溢着浓烈酒香,征方腊后面对梁山弟兄们的相继而去,自身也看得淡了,折臂不愿恩赐,终老于六和寺,这是小说家言。不过武松若真的长眠于者曲院风荷旁也不枉此生啊!只是不知把山东烈酒换作了糯糯的花雕与女儿红能否让他欢喜了。
拜完武松墓不禁伤感,梁山108将中鲁智深、武松和张顺留在余杭已逾与千年,王霸雄图、英雄豪杰皆归尘土,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伴道细雨来到了城东的火车站,这是一个小小的车站,小贩们的叫卖,火车的呼啸,简陋的站台,怎么都让人想起朱自清在《背影》一文中描绘的浦口小站。在最后一刻才跳上了那辆回程的绿皮列车,心中涌起了一阵强烈的留恋,白乐天离杭时也道:“在郡诚未厌,归乡去亦好”,此刻的确也是不舍了,想着将要路过的嘉兴、上海、苏州……终是杭州好!
“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殊不知剩下的一半却是杭城本身的浪漫,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shurau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