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亭在南岳山腰,海拔高度相当于最高峰祝融峰的一半,约600来米,所以称为“半山”。循古道石磴登山时她也恰是整个途程的一半,从这点上也可叫她“半山”。只是半山亭的“亭”现在却渺然了。有人以为循公路快上到半山亭时有座小亭叫烈光亭,半山亭来源于此。其实不是。烈光亭只是民国期间(1933年)建的,用以纪念辛亥革命志士龙璋,而半山亭名却是古已有之。元代诗人胡汲仲就有《半山亭诗》,诗是,“万磴岚光冷滴衣,青泉白石锁烟扉。半山落日樵相语,一径寒松僧独归。叶坠误惊幽鸟去,林空不碍断云飞。层岩峭壁疑无路,忽有钟声出翠微。”胡汲仲的诗,把我们引入一个人幽巉邃静,林深树密,绿色沁人的神仙般的地方。半山亭的玄都观有副对联是“半岭通佳气,中峰绕瑞烟。”也是一种相同的意境。不过,现代化的建设却把这种古典的、诗样的幽静破坏了。上上下下,卡车的轰鸣、小车的喇叭,有的还夹上一两声长长而尖锐的警车的鸣叫,一片尘嚣,大有唐代诗人刘禹锡咏长安的玄都观诗那种“紫陌红尘扑面来”之感。“车如流水马如龙”,不知南岳的山灵是喜欢热闹尘嚣,还是愿意幽静平和,冷眼看着奔忙的车流和香客流?令人惬意的是,半山亭宾馆后面的林子,玄都观后面的林子和左侧直上香炉峰的林子,那一片片,全是绿。长松百十丈,胸径两三围,一株一株,一丛一丛,留住了骄傲的绿、醉心的绿、沁衣的绿。那种凉意,那种浓郁的甜香,那一片片松涛过后的无尽的寂寥,够你在松树林子里去寻觅,去赏受了。我记得明代武陵人扬鹤在方广寺写了好几首诗,最令人回味和赞叹的大约是那“深绿摇灵魄,空青盖众声”两句了。魂魄在深深的绿中震骇、摇荡,蓝色而宁静的天幕下众声寂寥,出奇的静、出奇的绿,是多么好的境界。在半山亭那绿得浓重,绿得郁茂,绿得寂静的松林里,我们也能依稀找到这种境界。
其实,半山亭在旧时还是有个亭子的,那亭子名叫省心亭,位于吸云庵前,吸云庵建于南齐(479~502),省心亭大约也就建在这一个时候吧。吸云庵,这个名字很美,也很贴切。应该说,除了半山亭的葱茏的绿未曾被现代化的汽车、楼群挤掉外,半山亭的云也赶不走。云是南岳的特色,半山的云当然还是和南岳云一样娇柔,一样澎湃。这里,有时烟雾横斜,岚光缕缕,象女孩子白色的轻纱在松涛里飘风;有时烟蒙蒙,雾漠漠,看不到对面绿树红墙;有时云团、云块干脆铺天盖地而来,湿糊糊地从窗户穿进来,从门缝挤进来。她要和你作伴一宵呢。
省心亭这个名字很妙,云过天青,一片空旷之际,心也应该是空旷清醒的;对自己,对世界要想得更多吧?不过,山里人可不大有这种“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孔圣人的学问,省心亭难记,不如就说是半山亭还直截了当。于是,半山亭这名字就出现了。以后,省心亭圮废了,吸云庵不存了,但半山亭这个名字却不废。人民群众的口碑流言,竟也象似半山亭的云和绿一样,是“不废江河万古流”的。
吸云庵圮废以后,清同治末年,道士谭教清在旧址上修起了玄都观。清光绪4年(1878)又加以扩建,成为山上一家最大道观。以后又迭经修缮、扩充。现在,从建筑规模说,她又次于大庙侧新建的富丽堂皇的三元宫;从风物、环境、典雅、别致说,这儿尤胜于三元宫。玄都观座落在香炉峰下,右倚烟霞峰,遥对瑞应峰、掷钵峰、红墙碧瓦,高耸在苍松翠柏之间,很具气势。大门的两边有南岳人旷石泉撰的联语一副,大书:“遵道而行,但到半途须努力;会心不远,要登绝顶莫辞劳。”联语隐隐间还有省心亭“省心”的余韵。更值得珍重的是她也颇有催人奋发,力争上游的精神。据说,抗日战争时期,蒋介石在南岳召开军事会议(1937年5月),曾带着一批军事将领们在这副联语前沉吟思索良久。不知这位委员长先生曾受到这副联语的哪些启示?会不会想过只有团结抗日才能共挽狂润,力争上游。可惜他和中共团结抗日了一阵,就又来了个皖南事变、平江事变,那时抗日还只到“半途”,实在需要勠力同心,共纾国难呵。
沿着玄都观门前的登山公路,穿过一片热闹的宾馆,往下去散散步,百余米处,你就会看到路边有一块突兀的花岗石岩,岩背上高出公路侧约两尺处刻着不顶起眼的四字:“有负南岳”。署名为石宏规。石宏规于1934年7月至1937年1月和1941年至1946年春,两度任南岳管理局局长。他在南岳任职期间,为南岳的基本建设做了不少好事;如规划和建设了南岳古镇街道、铺房;修起了由半山亭到南天门、南天门到藏经殿、磨镜台到老塔土乙三处简易公路,共长15公里;建成南岳林场苗圃,大规模绿化岳山;修复为日机炸毁的大庙部分建筑,等等,应该算是不负南岳了,但他在临走前还是作了个自我批评:“有负南岳”。虽是不大起眼的四个字,却令人深感字字千钧。从古到今,在南岳山勒石的官员们不少,他们不是大言炎炎,就是纵情山水,很少有在大好河山或名山胜区之前,回想前事,感到对人民,对民族惆怅和愧怍。明代衡山县令彭簪,算是个名人,却在山上勒石处处,大书“七十二峰主者彭簪”,自封为名山的主人。被湖南人称为彭宫保的彭玉麟,也是在福严寺对面的石壁上,刻下四个大字“半壁烟云”,作点园林式的欣赏,比起石宏规的石刻来,似乎总觉得有些逊色。当然,南后岳究竟是历史上四次南渡,文人游客蝟集的地方,也有一些抒发忧时忧国,慷慨悲歌的石刻作品,为数虽然不多,但比起石宏规的检讨之作来,又象更上一层楼了。
就在石宏规刻石的下面,有块巨石,高约四米,从当中裂开,有如倚天长剑一劈而成,《南岳志》称它为黄巢试剑石。黄巢是唐代农民起义军领袖,据说是知识分子出身。他的《菊花诗》气势雄浑,至今为人传诵。黄巢跑到半山亭来试剑,又有那么巨大如椽的宝剑,似属妄诞不经,只好姑妄听之,姑妄传之。倒是当代诗人、书法家柳倩1983年来南岳时写了首七绝刻在试剑石侧,诗和书法都很有风致。诗是:“一剑惊挥石竞开,黄巢无负此山材。老天若管人温饱,铁戟吴钩早自埋。”道出了一番真理。有趣的是黄巢试剑石畔尚有一块巨石,刻有一个高2.5米、宽2米的“佛”字,前者刻的是农民起义,气雄万夫;后者却是低眉俯首,大念弥陀,何况,巨石头上还刻有“有负南岳”的官场忏悔,半山亭下这处石刻,正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了。
从试剑石再往左侧走,这里有两处现代建设,一处是旅游交通建设,从半山亭到南天门的索道始发站矗立山侧,缆车凌云,高翔林杪。半山亭到南天门的公路有十里长左右,左盘右绕,萦纾而上,汽车驶行大约要半个小时,乘索道排云飞渡,却不到五分钟。另一处建设是依山就石,凿成无数岩洞,一路穿行,称为“穿岩”。由半山亭侧胜境牌坊前行200多米,便进入穿岩,这里洞壑幽回,碧藤纠葛,迂回曲折,加上一批当代书法家们书写镌刻的唐、宋等代诗人写南岳的诗,可供赏心悦目,不失为把自然风光和文学艺术融合于一炉的佳境。
从穿岩诗林返回玄都观,再往观的右边上行,大约200多米,公路有个分岔处,左边通往麻姑仙境、磨镜台、福严寺、南台寺,这一带绿荫夹道,松涛盈耳,风光如画,可称一步一个佳境,往右边则是旧时的登山公路,公路侧还有花岗石砌人行磴道,它与公路有时平行,有时交叉,蜿蜒掩映在松林柳杉深处。如果循磴步登,经过一番跋涉,艰辛,你就会更感到玄都观门口联语“要登绝顶莫辞劳”的具体贴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