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索溜、石月亮、稗子酒和香格里拉
 

被老余叫醒的时候，天还没亮。他换了民族装束，让我差点认不出来了。他头上扎着一个蓝布包头，穿一件中长的下垂过膝的麻布长衫，一条蓝色的刚刚过膝的裤子，脚上穿着解放鞋。背着一个大帆布包。只有穿在外面的一件橄榄色的警用背心上那个警徽，看得出他是刑警老余。老余看着我直楞楞地望着他，说：“进寨子去，这样方便些。我也省得回家前再换衣服了。”我连忙说：“不是不是，这衣服好看，我都看傻了。”
 

老余说找的车，其实是个小货车。刑警队并没有专车送我们过去，不过是搭个顺风车而已。老余看到我背了一个小旅行包，让我们把多余的东西寄放在招待所，轻装上路。我连忙说不用。那包里是我给老余带的礼物，寄放了还怎么送给人家呀。
 

工作完成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我们草草吃了点东西就往老余的家中赶。老余住家的米哦洛其实是一个怒族和傈僳族为主的小村寨，老余的家在高黎贡山的山脚。来的路上让人最心惊的是横过怒江那一刻，多年以后我想起来也都心悸。公路在怒江西岸，老余家在东岸，江面上没有桥，也没有渡口。过江靠的是横跨大江的两条溜索。溜索是两根钢缆，有一定的倾斜度，一头高，一头低，延伸向对岸，一来一往，倾斜方向相反。老余看我怔怔地打量溜索，拍拍我的肩说：“莫怕，我送你们过去。”我正思忖着他怎么过去的时候，老余从他的帆布包里使出了一个精致的滑轮和一大堆绳索。也没等我们怎么说话，就把我的腰和大腿绑了个结实，然后把滑轮挂在钢缆上，又把自己绑起来和我连在一起。我踮着脚向下坐了坐，觉得心里空空的，怒江就在眼前，江水像是瞬间湍急了许多，而我却要用这种方式过江。同事笑着对我说：“你看你，脸都吓白了。”我没好气地说：“怎么你不先来？”老余笑了笑，说：“莫担心，安全得很。你把脚抬一下。”我刚一抬脚，老余一用力，我们两个人便“嗖”地一声向满心飘去，吓得我“嗷”地一叫，连忙抓住老余的衣服，两眼紧闭，心也随着向下坠去……不多时，摩擦声渐渐小了，感觉速度在减慢，我睁开眼，我们已经过了因为钢索本身重量而形成的那个弧度，感觉人就是横在空中的，身下是滔滔奔涌的江水，头顶是阳光晃眼的天空，我不敢再看，毕竟我是用这样的方式在穿越一条看一眼都头晕目眩的大峡谷，心砰砰砰跳得厉害。
 

忽然觉得身子一荡，老余的脚已挨着地面了，他由着惯性紧跑两步，我们停了下来。我赶紧收起拖在地上的两条腿，费力地站起来，眼睛看着对岸，任由老余解开绳索……多年以后我在重庆南温泉跳蹦极，站在高台上的时候我又想起了这一幕。那时周围有好多工作人员围着你做这样测量那样测量，设施看上去也很安全，完全没有可怕的感觉，不像这个，说溜就溜过来了，还是在这条著名的大江上。
 

同事被老余送过来的时候也很狼狈，不住在抱怨说他应该先溜，说是看到我溜过去的之后，心里就更害怕了，还埋怨我不该在溜索上大呼小叫地给他增加心理负担。老余笑着说：“你们两个还可以，上次有个江苏的，溜过来之后，站都站不起了。”听完之后我心中一阵自豪，又觉得双腿还真的有点打颤。
 

走在山里空气很清爽，下午的阳光照下来，有点烫，但并不觉得热。只是我背的东西越来越沉了，巴不得早一点到老余家。我建议停下来歇歇，于是大家站在一个大石头上抽烟。忽然看到天边有一轮月亮，心中很纳闷，看了好一阵，对同事说：“高原峡谷的景致就是特别，这才下午不到三点，月亮都出来了。”
 

老余回头看着我们说：“那不是月亮，你再下细看看。”他把“仔细”说成“下细”。我凝视着那月亮，等到漫在周围漫散的薄云开了，才发现那月亮竟然是在山顶的石壁上。我惊异地问老余“月亮怎么会在半山石壁上呢？”老余笑了，笑得很舒展，说：“那是石月亮。是山上的一个洞。” 我问：“在那么高的山打个洞做什么？”老余说：“不是人打的洞，是山上本身就有个洞。”听这一说，我才觉得出那确实是一个很大的穿洞，后面的天空透过来，看上去就像一轮圆月一般。
 

当我把背包里的东西拿出来送给老余的时候，老余的脸激动得发点发红，连连说着：“你们太客气呐你们太客气呐。”老余家是一个竹木楼，当地人称说“千脚落地”楼。老余是家里的阿普，也就是大哥。听说他要回来，兄弟姐妹们早早地就在他家等着了。我看到老余家的人都穿得很鲜艳，就问老余：“你们的衣服都这么好看吗？”老余说：“我昨天给家里带信了，说今天有客人要来，客人来吗，就像过节一样嘛。”几句话很简单，傈僳人好客的本质却是显露无遗。
 

围在火塘边，老余紧挨着我和同事坐着。然后依次坐着老余家的阿邓(老二)和阿此(老四)。阿开(老三)在下关一家工厂上班，阿迭(老五)进山去了，要十多天后才能回来。老余的妻子与一群姐妹们张罗着把酒打出来，还端了一大箩饭上来。那里面除了米饭之外，还有玉米、青菜、白菜、萝卜、芋头和各种叫不上名来的瓜菜、薯类，还有小方块状一粒粒的肉，反正什么都有。酒杯摆上来，是一个个小竹筒，很精致，上面上着漆，有一些很好看的图案。酒是家中自酿的稗子酒，度数不高，淡而清醇。一切摆弄好了之后，穿戴得花花绿绿的女主人们才坐了过来，天也渐渐暗了下来，这儿没有电灯，几盏油灯点着，加上火塘的火很旺，屋里光线并不弱。
 

老余话不多，主要是说客人第一次来，要先喝三杯酒。我没介意，酒杯不算大，酒也不算烈，于是应承着喝。第一杯叫“交杯酒”，这是初次见面的相识酒。饮法是宾主各用右手端一酒杯，手肘互挽成环将自己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这种喝法到处都是一样的，于是我与老余开始喝。酒杯端起，刚一沾嘴唇，满屋就响起了歌声，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 第二杯酒叫做“倒杯酒”，是友情加深的畅杯酒。主宾双方面对面地端酒碰杯后，两杯始终相连，两个同时缓缓侧转酒，边转边喝，直到两杯逐步转动九十度，杯底相合。其寓意为情投意合，不离不弃。这种喝法有点难度，倒不是因为靠得太近不好喝，而是火塘的火烤得人有点难受。第三杯叫“同心酒”，这是至情至性的结盟酒。主客两人各用一只手搂住对方肩头，用另一只手同端一碗酒，腰略弯，两人脸贴脸、唇挨唇地同饮碗中之酒，直到面仰酒尽。其寓意为同心同德，永不变心。这酒喝的时候要把握好节奏，一不小心就会洒出来，那样的话就要重新喝。我喝了三次才算把同心酒的仪式进行完。和老余喝完我才知道，三杯酒不只跟老余喝，而是要跟在坐的每个人喝，不过表达的意思都是一样。后来过了多年，在报纸上看到说同心酒只是男女混喝的一种喝法，表现男女两情相悦，相互倾慕。心中暗笑，那不过是一个想引诱别人去的圈套。同心酒大都是为了友谊喝的，很少异性之间用喝酒来表达情感的。

酒一直是在歌声中喝进肚里的，喝到后来我有点晕了，想吃点东西，可整个屋里就没有碗、筷之类的物件，我看了看，大家都撮着手，把饭抓在手心吃。实在想吃点东西了，我也没管手到底是否干净，晕晕呼呼地吃了一顿手抓饭。我问老余真的有一年没回家了吗？老余告诉我，山里的人在深山里面还有一个住处，打猎生活都在山里，两三个月才回来一次。住在山里面的更是少有出来，大都一年多才出一次山，到镇上买点生活必须品，出一次山多的要走近十天时间。

离开的时候我记住了一句话，男的女的都对我们说：“香格里拉，香格里拉。”我问老余是什么意思，老余说是“明天再见”的意思，表示欢迎你们再来。后来在北京看到了一家名叫香格里拉的五星级饭店，还以为是傈僳族开的哩。再后来听到很多地方在争到底哪儿是真正的香格里拉，才知道有一本叫《消失的地平线》的书上写了一个叫香格里拉的地方。看了这本书之后，觉得很多地方都可以成为书中的香格里拉，哪儿有傈僳族的人，那儿就是香格里拉。

第三者
 

附加信息：

是否接受网友咨询： 否
是否已聘请导游： 否
是否已向旅行社询问跟团价格： 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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