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理下关坐车由刚修好的大保高速到保山，高速路建在大山的红土路基之上，逢山开洞，遇沟搭桥，工程浩大。当破旧的中巴在平坦的路面上喷着黑烟，大声地呻吟，却始终慢慢吞吞时，你才确信这是在高原之上。
 

出大山入平原，保山在望。保山市容繁华，气候炎热，三月正午气温达三十余度。由保山坐车往上江，中途经过一悬索桥，桥下一条碧色的大河，平缓地流淌着，这就是将会萦绕整个旅程的怒江。
 

汽车沿着江西岸的弹石路奔弛，以江为界，两边的景色有着巨大的反差，西岸满目皆绿，有榕树等高大乔木，田中多植甘蔗，典型的热带和亚热带特征，路边多傣族村寨，骄阳下常有艳红和紫色的花儿夺人眼目。而江对岸的怒山山脉，山体裸露，几无植被，唯有被开垦出来的几亩贫田顽强地附着在陡峭的山体之上，更让人难忘的是那几个无声地栖居在高高的山脊之上孤零零的小屋。
 

汽车把我扔在敢胆空荡荡的大街上，敢胆是怒江边的一个坝子，当时有点迷忽，高黎贡山在哪呐？前方三岔道口有一路牌，上书”百花岭科考站11公里”，这就是今天的目的地，我要从这里走当年的古道翻越高黎贡山到达腾冲。路边有一棵高大攀枝花，满树红花。
 

在树下恰好搭到拖拉机，拖拉机半路停在一片刚收割完的甘蔗田边，车要拉甘蔗叶子回去喂牛。我很乐意充当一回劳动人民，帮着他们往车上扔甘蔗杆子，直到堆成满满的一座小山。丰收的田野，勤劳的人民，汗水之后的喜悦是小学课本上就教给我们的快乐啊！
 

余下的路我跟着牧归的牛群一起往山里走，这时怒江已经远远地留在身后，前方一条土路蜿蜒伸向大山深处，怎么看都象是经常走的浙江的某个山区，而不是我万里迢迢要找寻的神密的高黎贡山。
 

牛脖子上都挂着一个铃铛，有大有小，声音有高有低，十几头牛走来，奏出一首悠远的牧歌，牛走路可不老实，东啃一口，西咬一下，害得赶牛的老汉常常高举起他的鞭子。
 

跟着老乡，由小路，一口气走上保护站，那段路很累，海拔从七百余米上升到一千五百米。但看看旁边的老太太牵着小孙女，大气不喘，如履平地，真是惭愧。当晚在保护站的院中搭了个帐篷过夜。
 

温泉
 

保护站内正好有一个高黎贡山保护区，保山管理局的科考队。他们准备后天上山做一个为期五天的植被调查。于是临时改变计划，明天休整，后天和他们一起上山。
 

第二天山下敢胆有个街子，也去凑热闹。昨天还是空空如也的街道今天人头攒动，邻近乡村的小老板开着客货车过来卖各色日用品，小吃摊也随处可见，更有穿着民族服装戴着军帽的山民坐在地上摆开背蒌，卖蔬菜，香蕉和山货的。烈日下有些人面前的东西还剩大半，而街子已近尾声，看来他们又得背着东西走很长很长的路回家了，而且这些蔬菜或山货恐怕挣不了几个钱，或许从遥远的山里走寂寞的长途到这里摆街，见见老朋友看看热闹的意义要大于挣几个钱的意义，但除了他们自己，又有谁知道呢？
 

抽空下到怒江边和静静的怒江呆了好一会儿。回到保护站是六点钟。这时心中还惦着温泉。问清道路，带着根登山ZAN就出发了。沿着山中窄窄的石径，穿行在密林之中，一边算着时间。走二十多分钟，就进入了保护区的地界，山高林更密，偶尔林中发出的声响会让我心头一跳，但想着那个温泉，也就顾不得许多，终于在我决定再不到就要原路返回的时刻，来到泉边。
 

温泉四面皆山，林木参天，环成一个绿色的屏障，池子不大，约十余米见方，水深及腰，清澈见底，底部均为细砂，细小的珍珠般的水泡从池底扶摇而上，水面飘着片片落叶，泉边有一瀑布，奔流不息，一部分水流被引入池中，与泉水相混。迫不及待解衣入池，投入山林和泉水的怀抱，水温正好，呆一会儿，便头上冒汗，站起身吹吹山风，再没入泉中。最后索性赤条条，看着肢体在水中摇摇晃晃,好不快活。
 

天色已晚，没敢快活多久，就上岸穿衣回程，幽暗的密林有些怕人，直到了空旷之地才长舒一口气。
 

早上吃饱干饭，三个马锅头牵着三头骡子也早早地来到保护站，这些马锅头在当年到腾冲的公路未修通前，专跑翻越高黎贡山的短途，现在多是帮来往的游客作向导。
 

古道在密林中迤逶而上，抗战时期国军抢渡怒江后，曾有一部从此路攻打高黎贡山，准备收复腾冲。当时日军且战且退，沿途有个骇人的地名叫“化人场”，就是当年日军撤退前焚化战死军人之所。
 

古道沿途尚留有完好的石阶，甚至半途还有一座古老的石拱桥，横跨于山溪之上。石阶上多生青苔，有些平整的大石上留有当年骡马经年累月踩踏而留下的深深的凹痕，在某些路段，由于流水的浸蚀，古道变成一条陷于地下的深沟，人从沟中过，树在头上立。沟壁也多是绿色的青苔，阳光透过树木空隙漏进斑驳的光影。愈往高处，天气愈冷，老树的周身都挂满了苔藓，山顶丫口旁的峭壁上还可见残雪片片。
 

五点多，咬着牙走到丫口，上面有一个三开间的家徒四壁的石房和一间一面敞开的棚屋。赶着骡子先到的马锅头已经在棚屋内生起了火，准备做饭。刚歇下，只见一阵风和云从身后漫过山头，转眼间，老天变了脸，劈里啪拉，地上白色的米粒乱蹦，下起了冰雹。
 

晚上睡在石屋的地上，房子一股马粪味，窗子没有玻璃，漏风得历害。半夜迷糊中被隆隆的声响惊醒，睁眼，一道白光闪过，稍倾，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因为人多，丝毫不觉害怕，反而觉得在如此的高山听到雷声，有些刺激。
 

早上起来，听得有人喊“雪！”果然，山上白茫茫一片，下雪了。而昨晚马锅头们都睡在外面那间一面没有墙的棚子里，只用一个睡袋，借着火塘的余温，头靠火塘，脚冲墙，再用马驮在身边挡挡风，半夜冷了受不住了，再爬起来烤火，暖了再睡。据说以前都是这么过的，现在修了一间房，条件还算是比以前好多了。
 

高黎贡山下就是腾冲平原，山正好阻隔着从印度洋上东来的暖湿气流，所以山头经常风云变幻。这不，上午又下起了鹅毛大雪，什么事也不能干，只能烤火聊天，风从屋外灌进来，把青烟追得满屋子乱窜，人也只能眯着眼，前后左右闪躲着它们的游戏。
 

烤火的木柴都是马锅头砍来的树木，有几根比碗口还粗，在高山上，这远比平原上生长需要更长的时间，砍了实在让人心疼可惜，但因为烤火的是我们自己，当时没好意思或者有勇气站出来批评责怪他们。只是希望以后可以带个液化气钢瓶上山。
 

中午雪停云开，赶紧去做样地。所谓样地，就是在深山中选一块20X20米的样板地块，对乔木进行树种，胸径，树高，径高等统计，其它还包括土壤，朝向，坡度等，并对每一棵乔木进行编号，钉上标牌，编上号，等几年后再来比较，得出乔木的生长情况。
 

我们先沿着山脊羚牛走出的小路向山里走，然后再横切，茂密的地方，得马锅头用砍刀砍出一条路来，找到地块后，就用在四角打上木桩，拉上红线，进行测量和统计。平时对野外工作有很多憧憬，虽然也知道很辛苦，但至少今天又湿又冻，并无多少乐趣可言。
 

下午回来，天光还亮，饭前又打牌划拳，输者喝酒，喝到头晕，很是爽快。山上每天的饭菜始终如一，高压锅做的饭和大肉洋芋白菜汤。菜是先用肥肉在锅中煎出油来，再加上切好的肉翻炒，再加水和洋芋煮，撇去浮沫，最后放入白菜就成了。刚从山上上来的第一顿最为可口，因为饿了，但吃多了，就开始挑剔，我把不要吃的大肥肉偷偷地甩了，可后来看到马哥头却把没吃完的肥肉都挑出来，说带回去好熬油。
 

晚上继续烤火聊天，看着火光映红他们模糊的脸庞，听他们聊天，从乱七八糟的笑话到似乎马上就要开始的伊拉克战争，再到对越自卫反击战，只记得马锅头说了一句非常有哲理的话：动物是知足不知羞，人是知羞不知足。
 

夜晚山头云雾迷漫，睡前想出去刷牙洗脸，马锅头叫我小心，“知道了，我有头灯。”又听得他在我身后说：“我晚上从来不出门。”我没走几步，就有一阵浓雾涌来，头灯照出只是白茫茫的脚下一小片，早已看不出屋子在何方，心里突然紧张起来，摸索着脚下的石阶，马上回头。摸回石屋，一颗心才放下来。想起去年上海在太白山上永远也没有回来的华峥嵘，一定也是这种情况，浓雾中就是差一两米，你也休想知道包在什么地方，何况那时惊慌失措的心情也是大敌。
 

气候没有变好的迹象，当晚决定提前到明天下山，大伙精神都是一振。下山后又去了趟温泉。雨后，瀑布大了好多，流入温泉的凉水也多，水温不高，可以一直呆在水中。一个人独享温泉可以无拘无束，但也觉得孤单，胡思乱想，这样天然的美景要来一条美人鱼才是绝配，快乐要和人分离才能更快乐。又想起保护站告诉我这里有野兽，所以我不时四处瞅瞅，看有没有动静，说不定哪个树丛后面，有只老熊或者猴子正瞪着眼流着唾沫看着池中的这块大肉呢！
 

躺在池中，眼看着一块乌云从高黎贡山那边慢慢飘来，不一会儿，沙沙的雨点打上池面，激起朵朵小小水花，恰好和着那串串从池底冒起的水泡，山风来过，落叶翻转着，在空中划出飘飘荡荡的曲线，轻轻柔柔地吻上了水面，落叶积多了，树叶便汇成一个斑斓的图案，水面更不寂寞了。
 

在高黎贡山的第五天早上，挥别相处了五日的伙伴，搭了辆顺风车往腾冲。车开得很快很威风，不时拉上几声警报，行人和车辆就纷纷让道，心中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还是爽。平时看到有些人拉着警报招摇过市，总是心存厌恶，但当我也可以享受到它的特权时，我却欣然接受，要腐败太容易了，正象富人向往自由远甚于平等，我有了权，为什么还要平等呢？我要享受权力带来的好处，虽然它可能来自不义。

作者：胡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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