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体验:青龙峡夜未眠 2003年5月31日的阳光和一群人有关。
那时他们正从一个“洞穴”中爬出。正午明媚的阳光立刻让他们恍惚起来。就如同从梦中惊醒,满脑子还在梦里行走。
他们有过片刻的胆战心惊。但在阳光的拍打下,这种“胆战心惊”开始变得富有滋味,有人开始缅怀刚刚过去的那个片刻,以致在以后的路上心不在焉。
我就是那个缅怀的人。我一度认为我正丧失对行走的乐趣。我一度认为我已经丧失了写作的乐趣。那片刻的令人错愕的黑暗“挽救”了我。
这个突然的开始,似乎预示着这次青龙峡之旅不乏惊喜。
1、 防御工事
给你个大概印象吧。这防御工事的外露,完全像一个微张的嘴巴。人须把背包卸下,先匍倒在地探脚下去,然后再拽后人递进来的背包背上。里面是水泥砼砌筑,宽仅容一人行走。曲折,出入口有几个拐弯。非常黑,有阴湿之气。工事有两道门:第一道是“三防门”,防生化的;第二道是“水密门”,防水的。内有小室若干,屯兵之用;另见一蓄水池,狭长,有半人高。
我完全没有想到我们下车的第一站就是钻这个阴森的工事。我也没想到领队山僧选这作我们的宿营地。我还沉浸在公车上“杀人”的快乐之中。当时我想这种快乐就要被一段山林的穿越来结束了。
突然而至的东西总是短暂的。在工事中的错愕和询问山僧的“饶有兴致”一晃就过去了。
我已站在小山的另一面。我恍惚地看着阳光中我们掸过的尘土飘落。
我恍惚地看着阳光中队友们大步流星地朝长城奔去。
似乎在逃避,似乎去寻找更大的惊喜。
2、 残长城
我曾经在未爬野长城时询问过一些老驴他们关于长城的感受。他们告诉我,在长城上其实很单调。它明示了你的行动路线,它让你的旅途充满已知,它永远一成不变的沧桑面孔大致相同的防御工事。爬山和爬长城之间,他们选择爬山。
他们所说的,我们正在经历着。我们正一个一个敌楼的穿过。
青龙峡的残长城,甬道上的垛口都已坍塌不见痕迹,台阶零碎杂乱被荆棘覆盖,缥缈的空气从断砖中蒸腾出来,仿佛长城也热得发胀。
地上的野韭菜、灰灰菜无精打采;树上的酸杏躲进枝叶下乘凉;偶尔有土色的四脚蛇爬过,在草丛中消失;天空有一些云彩,一动不动,对我们汗流浃背无动于衷。
3、 队友
白猫就是这个时候P掉的。她脸上挂着无可奈何的苦笑。一天之后的晚上,她会坐在电脑前敲打关于这段痛苦的经历,她用了“幸福”两字。但是,我想,当时的幸福,她压根就无法顾得上考虑,她像一件刚刚晾洗的衣服,叮叮咚咚浑身使劲向下冒汗了。
无无谓在这个时候即将P掉。他嘴角开始下撇,眉头开始打皱。那天晚上,他会坐在他第一次宿营的帐篷里数他脚底的水泡,他会把他的(两人的)水一气喝干。他长松一口气,他的帐篷外是条水道,水道旁有家饭店。饭店里北极星和登山鞋正张罗一个叫“鲫鱼汤”的东东。但是,这一切让他兴奋,也让他沮丧。不管如何,这都会给将来留下美好的回忆。
榴莲和老陈在这个时候不会P掉。他俩只参加一天的活动,他们兴致勃勃地吃光了自带的干粮和水。榴莲还体验了一把负重。她的这个体验把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Cleaner夫妇、山僧在他们的途中没有“P掉”这个词。他们已经来青龙峡探路好几次了。就像是回家,他们闭上眼也能爬上去。我在此无法揣测他们多次来青龙峡的目的和感受,可能这里有许多让他们感怀的东西,他们希望更多的山友和他们分享。
勾勾眼、月儿弯弯两个腐败分子居然还没P掉!他们一直走在队前。月儿弯弯是个FB变质驴,她在途中多次表达她想fb的心情,这让那些即将P掉的驴们不啻找到了知音。勾勾眼是那种把自虐当腐败的老驴,他会扎起他的蓝头巾,他会赤诚地把自己的肌肤完全裸露在阳光下,尽管他的胳膊蜕皮蜕成了一张中国地图。
丛林、北极星、和晚餐这时正在祈求上帝赶紧P掉。因为上帝P掉了,天就黑了。天黑了,就可以扎营了。扎营了,这三人就不会P掉了。他们用同情的带点“揶揄”的目光注视着白猫,就像看着P掉的上帝一样。
4、 “普京”是条狗
普京,宝贝儿。这是每一个上到山顶索道的人的真实想法。
普京是条狗。是一条胖乎乎的纯种黑贝。毛很长,颜色鲜亮。Cleaner他们跑上山顶,大叫一声:普京,我们来了。这条大狗就扑嗬扑嗬地跑过来,用油亮的皮肤直蹭你的裤腿,用长长的红舌头朝你致敬,它还会在你的身边打滚翻着肚皮撒娇,它还会伸出它的前爪和你拥抱。它也比较博爱,不拒生,它会和每一个队友亲密接触,它会在与你合影时东张西望,它会对你的黄瓜不屑一顾,它对mm很有好感,它会邀请mm和它跳一支舞。它对爱猫的白猫又拥又抱,它对怕狗的北极星表情冷淡,它对不养小动物的晚餐一脸严肃。
普京是条狗。它的前腿在一次跳跃中受伤,至今未好。
5、 禅定
简单的午餐过后,沿着长城进入青龙峡景区。一侧峡底的龙峡湖俯瞰并不清澈,似乎有点黑。有一只快艇把湖面破开,艇尾甩出两道白白的水花。水很快又合上了。没有一丝波澜。
湖边一侧是个沙滩,另一侧就是拦水坝,有几只白鸭子在水上悠闲戏水。
山僧一直推荐我看一些佛经禅定方面的书籍,它能使人的内心平静。我一直把游记写成流水帐,在山僧看来,是缺少一些虚的、空灵的东西。
我自认为在佛性上缺少慧根。就如苏格拉底说的:我知道什么?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佛的禅定,我理解成是“人内心平静时的思考”。山僧所提到的“四禅八定”也许就是人内心的平静的层次(或者说是境界)不同所体会的东西也不同。修禅定,也许就是修对外界的体察,对内心的感受。佛学中有喜乐的说法。这或许是禅定的收获罢。
Cleaner说他曾在这青龙峡的一处烽火台上一坐就是两个时辰。看白云,看青山,看湖水,看一群野山羊,看鸟儿滑翔。完全忘记了时间。时间飞了,好像刚坐下,天就黑了。
人把身心交给自然。这难道不算一种禅定吗?
6、 继续走
在过景区走大坝试图翻到对面的长城上时,被人拦住,向停车场撤退。为逃票,从曲径通幽处上山。这时的队伍面露疲色的队员已不在少数,大家话语相对少了。哪里有开始爬山时每上一个山岩就摆个pose给后人作个示范的精气神了。每到一个平台,就卸包或躺或坐。
天气依然热得要命。我开始喝计划外的用水。这时,有一棵杏树适时的出现。摘一颗大大的,把表面的蛛网和杏毛擦尽,囫囵地碎咬着。嘴巴开始又是自己的嘴巴了。青杏的酸涩,让人暂时忘了还要赶路。周围还有几棵苹果树和核桃树,结着小小的苹果和核桃。不吃了,看都看饱了。
终于把脚放进了一条灌溉渠里。冰凉的水把我脚底的茧子洗得雪白。我们已经坐在马路旁了,但离目的地还有些距离,尽管它已在俺们的视线范围之内。
无无谓和登山鞋终于P倒了。他俩和北极星选择就地扎营。
我们呢?则在后有景区人员不得上山的警告下火线攀登。毕竟,光明,——我们期待已久的光明——就在眼前。
7、 《下午5点》
我坐在敌楼里一块平整的地上翻着报纸,身旁放着一瓶绿茶。夕阳从我左侧的窗口进来照在我的左脸上。我已不觉得它炙热了。那是一种母亲抚摸我的脸的感觉。
我又开始恍惚了。我在想,去年的今天我在干什么呢?去年的今天我能想到一年后我会在长城的夕阳下看报纸吗?
我有时相信某种宿命。比如说现在。选择了一种开始,就会有一种结果在等着你。
还有一种是巧合。比如说4月7日。前年的我在上海,去年的我在天津,今年我留在北京,明年是不是会去重庆。也许!
他们都已经在2楼晒日光浴了。我也拾掇着上去。这时的夕阳已被山脉遮了半个脸,一侧的山色是阴暗的,我们的另一侧却是在燃烧。开始猜谜,一个是关于“巧克力和西红柿”,一个是关于“绿豆和黄豆”,很搞笑的谜底。空气中有种很闲适的味道。
我依旧在看报。看一篇叫“跳舞是不道德的”的电影评论文字。导演莎米拉·马克马巴夫是个23岁的伊朗女孩,她凭着电影《下午5点》获嘎纳评委会奖。报纸说她使嘎纳回到电影的本身。
那,是什么?使我们回到生活的本身呢?
天慢慢地黑下来。留Cleaner和晚餐站岗放哨,其余人准备晚饭。
Cleaner在翻着一本关于“远行”主题的《新周刊》。我记得里面有一篇关于徐霞客和佩索阿的文字。
“一个是唯情的旅行者,情感在行动中勃发;一个是唯美的旅行者,完美止于行动”。
佩索阿是我阅读视野里的少数几个外国作家之一,他“借着空前丰沛的生命热情和想象力足不出户而能神游八州。”
这是他《惶然录》的序言,和大家分享:
“有时候,我认为我永远不会离开道拉多雷斯大街了。一旦写下这句话,它对于我来说就如同永恒的谶言。
黄昏降临的融融暮色里,我立于四楼的窗前,眺望无限远方,等待星星的绽放。我的梦境里便渐渐升起长旅的韵律,这种长旅指向我还不知道的国家,或者指向纯属虚构和不可能存在的国家。”
8、 夜色温柔
2003年5月31日的星光和一群人有关。
在吃饱了烤玉米,烤土豆之后,他们并排躺在了敌楼顶上。这是我事先无法想象的,我以为他们会在那个阴森的工事里过夜呢!
我终于看见了久违的星空,清澈而高远。对我来说,那儿是另一个美丽的国度,一个我不曾涉足也无法涉足的国度。我想,那儿也一定有一群人,他们也躺在他们称为“长城”的建筑上,看着满天的星斗。他们也可能如我这般美妙的想象。
大家轮流说着他们童年的糗事,说着爷爷的故事,姥姥的故事,我娘的故事,邻居的故事,大学里闹鬼的故事,一直说下去,说得夜色也温柔了。
“秋天的风吹过原野,无尽的星空多灿烂,
就在那分手的夜晚,你曾这样轻声告诉我,
无论相距有多遥远,只要我轻声呼唤你,你会放下一切到我身边,我的姑娘”
我的耳边似乎响起来许巍的这首《星空》。
他们开始寻找象把勺子的北斗七星和北极星,他们辩论着星星为什么左右晃动,他们还扯着关于银河的一些事儿。
夜里的山下灯火辉煌。象另一个繁星满天。远方有火车轰鸣而过,把人们拉进更深的夜。
我吃着锅巴、芒果,啃着白猫特意犒劳俺的黄瓜,再就一口矿泉水。像刺儿的头发在晚风中颤抖。如此美好的夜晚我将无眠。
白猫和月儿弯弯mm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她们期待着流星的到来,如此美好的夜晚她俩将无眠。
一侧的丛林已经开始犯迷糊了,另一侧的勾勾眼则把胳膊举得高高的,据说他要为了月儿弯弯,舍臂“让吸血蝙蝠当我是电线杆子吧”。
而我呢?在左右躺着的白猫和月儿弯弯的大呼小叫“看到流星了”中,正襟危睡面带思索。您说说,这样美好的夜晚,俺怎么睡得着觉!
9、 看日出
在不断的拉开睡袋拉上睡袋之后,终于迎来了黎明。除山僧和勾勾眼外,6个人爬上墙头等待日出。
聊平行宇宙:这个世界存在着无数个平行的宇宙,里面有无数个我。
比如我现在,我选择看日出,我处于一个宇宙;我选择象勾勾眼一样的睡觉,我则处于另一个宇宙。
我们的面前,横亘着一座高高的山。太阳已从地平线上升起。但我们看不见。
我们只能看到远山的轮廓,村落的上空由灰色变成了青色,再变成淡紫,变成粉色,变成橙红。太阳始终没有看到,天已经大亮,山顶格外的白。
天空那一抹抹的云彩呦!象mm的眼睑上的淡彩。
勾勾眼!快起来看上帝!我们6人在墙头看着勾勾眼戴着帽子用睡袋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
10、迷途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我们初想在早餐之前爬爬山遛遛弯。我们出发了。
我们遇到了好几个敌楼,我们翻过了许多山脊。我在心底给它们起着绰号,这些绰号都是离我远去的一些朋友的绰号。它们让我想起了他们,我想我应该和他们一起走过。
这两天下来,俺居然发现俺在攀岩方面表现得不菜,至少爬墙还是能对付的。一些被前人渲染的要搭人梯要搭绳索的烽火台还是硬爬上去的,这得力于Cleaner夫妇的指点。谢。
在路上看到一群山羊,它们在突兀的绝壁上穿行。他们才是真正的攀援高手。
山的后面还是山。一座比一座高大。我们要是这样走到底的话,终点肯定是云蒙山了。打住。我们已经走了三小时。我的水已经所剩无几。大家也是如此。
走急了,走入了歧途。我们开始乱闯,到处都是高高矮矮的灌木,完全无路可走。只得开路。野酸枣的刺把大家(特别是丛林)挂得手臂上一道道,cleaner也曾一脚踏空摔躺在树丛里。渐渐的5个人不在一块走了。我开始觉察到空气中有一丝不安的气氛。
我们靠相互的大声喊叫联系着。我的水已喝干。我把我的希望喝干了。
我现在站在天空中,我看着这5人象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串,其实回家的路离他们并不遥远。他们却越离越远了。繁静向谷的深处走去,cleaner开始攀上山岩,白猫想回头退到原路,丛林则想通过横切到山脊来辨路,晚餐不知所措的望着队友的消失。他已经把水喝光,他在这做着无谓的体力消耗。他似乎听到天空中有一阵空鸣。那是我的召唤。我知道他心里的焦略,我知道他开始对自己,也就是对我说:救命!!!
当我们都安全地走回到烽火台,气终于可以松一下了。我坐在一个窗口乘凉,我听到了一阵孤独的小羊的咩叫。
它在墙角下东张西望,它希望它的叫声能唤来它的伙伴。但那是徒劳。它只能沿着长城向山下走去。它开始沉默。它看了看我。我看了看它。就像我看我曾经的“绝望”那样。
11、腐败
回到宿营地,山僧,勾勾眼为我们准备好了新采的桑葚,那象玛瑙一样的紫色的桑葚啊!
让我们忘记了曾经的痛苦与绝望。桑葚是对我们平安归来最大的奖励。
北极星和月儿弯弯已下山去准备腐败的酒席了。我们拔营下山。
这是个大团圆的结尾。大家为这快乐的两天干杯!
熬小鲫鱼汤是很爽的!凉拌西红柿,凉拌黄瓜是很可口的!醋溜野菜是很带劲的!
又想起了我们在迷途中柳暗花明时的几句调侃:
“我要是到山下。就点冰镇啤酒,喝一口,吐一口!
我要是到山下。就买冰镇西瓜,吃一个,cei一个!”
不说了。眼泪哗哗的。菜也凉了。
烈日下。一队背大包的人。奔跑着。他们脑子没进水吧?!
感谢所有人!
裸体午餐,P倒在电脑前。
2003/06/03 再过一个时辰就是端午了
我行走着,犹如我的想象行走着……
作者:裸体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