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三郎  

  　　世事攘攘，一地鸡毛。今天发觉所谓的假日并非什么节日，似乎节日是为了什么逝去的纪念或是将某种意义追记为永恒，假日则是让人休息的日子，忙忙碌碌，每个人都是时代这个大机器的一分子，自己每天拧紧着发条不停的奔跑，自己同时也是他者的发条被情不自禁的拧着，于是在那心未死脑还复苏思考的缕缕或瞬间感到——身心俱疲，于是寻求——一次彻底的休息。  

　　老早就开始思考十一长假如何度过。网上见有人召伴去朝鲜我心动过，据说能重温七十年代体味一下时光倒流的，况且七十年代是我们的生年，重温毋宁说是重生。一地鸡毛。最终想法仍旧是想法，没有做任何联系也就未能成行。让身乱心乱的自己最好的休息是想法静一静，何不找一个与世隔绝的老屋彻底享受一下大静，让心剥离于尘世的琐事，让心如一株雨后的莲，静静的承接天地的机动。  

　　母亲，母亲或是其他的亲情都会让我放弃梦想，这不，九月中旬，父亲打来电话说母亲的腰病有所反复需要我带她到天津复查。于是想十一前一周请个假带她去，一来担心人家天津的医院十一放假，二来能挣得些时间自由支配。想法还终归为想法。十一前一周多的工作发条将我拧得很紧很紧无法脱身，好在打电话得知天津医院只休息到十月三号于是决定四号带母亲去看病，得，今年的长假不到做任何打算，理智上能做到义无所顾，情理上却不免有些郁闷。  
　　节前几天得到几张赠票说附近山里有个金秋柿子节，于是约道貌岸然兄一家去玩一天然后再回老家不迟。九月三十号才得知人家为期一个月的柿子节推迟到十号才能开始，于是改计为登抱阳山！  

　　二

　　抱阳山离住地不远，但比它更近比它更出名也比它更矮更好爬的是那座埋有刘备他祖上的陵山，陵山我爬过无数次，而抱阳山仅爬过一次，还是十年前。  
　　十年前的我刚毕业，青春年少，有着无法排遣的能量，一次周末兴起，并不是班主任的我召集全班学生跟我去爬抱阳山。十年后的记忆中只剩下这一时兴起的豪情和零星的记忆，对于抱阳山我仍崭新如初。  

　　汽车七扭八拐穿了好几处村庄才找到山口，山由山下的抱阳村管理，山坡上下的柿子树也是分给各户的，据说是按棵计的，也向政/府交税，叫“农林特产/税”。整个抱阳山呈一个“V”字，朝南开口，象两只胳膊拥抱着太阳，它为山坳挡住了东向与北向而来的季风，也就造就了几多风水，你见这抱阳山比邻近的山要明显的多树多水旺得很呢。  

　　山门处有座五颜六色的牌楼让人老远就能看出这里是所谓风景区，走过牌楼迎面便是几排散落的平房新旧不一，门额上贴着村民们写的歪七扭八的对联，纸写的早被雨水冲得发白，善于书道的道兄看了这些一定很咯眼，于是我催大家快点上山，不经意间却见有个院子的匾额稍显正经，匾曰：药王庙。推门而进，迎面是一水泥影壁，右手是泥墙茅屋，破旧的木格窗户上挂着农具，我们的脚步声招来两声狗叫，道兄在我身后说：“咱们不要进去罢，莫不是农家或旅店什么的呢。”这时影壁后传来一声洪亮的声音：“是庙，和尚庙。”果然从影壁后闪出一位穿着僧衣的和尚。  

　　和尚半百的年纪，背有些驼，边引领我们进入正殿边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积德兴善的教化。我们立在门内观察着殿中的佛相，和尚径自焚起了三柱香，妻子虔诚的咒了头，和尚击了下磬口中仍在不停的喃喃布道。我问师父怎么称呼他答曰融良，是五台山上来来轮值的。  

　　这时门外又进来一青年僧人，黑黑的皮肤走路有些晃，仿佛身体的重心重重的把左脚踩实了再去抬右脚，咧着嘴说话慢悠悠的，再加上那目光，整个看来给人似痴似憨的印象。他法号乘阴，东北人，在这庙中长住。他从供桌上取下两只苹果发与两个孩子，应融良师父的吩咐他给两个孩子用手灌了顶，然后他不住的端详我的小女儿CC，摸了摸她的脑门和后脑象在看颅相，当然身为父亲的我立在旁边保持了某种警觉，然后他拉远了距离端详着CC憨憨地说：“这孩子，这孩子……”，我忙说：“师父你看出了什么就照直说，没事的。”乘阴和尚仍然憨憨地又手合十说：“一些事情还不能说。这孩子，这孩子很有智慧。我去给她拿样东西。”他从西厢房中拿出一挂念珠递给我女儿说：“有病的时候拿着它这样数数，多念几遍阿弥托佛就好了，它会保估你的。”我接过念珠递与妻子收下并教孩子说谢谢师父，旁边融良和尚解释说这是乘阴和尚的师公传下来的旧物，平时他从未让人摸过云云。此时我心里还在准备着和尚向我索要价钱连那先前的三柱香钱，准备着如何答附他们的蛮缠，可是他们根本没有这些俗念，依旧喃喃着慢悠悠的向我们施布着他们对佛的理解。我也读佛经，自信自己对佛有着自己的体悟，我对面前这两个和尚关于什么果报什么轮回什么修好的淺近解说很有些不屑，可是我的俗念在等待无果后却突然发觉自己在俗世中历练的应对人渣们的世故在这里却绝无用场，他们这惯常的朴实举动，他们这平凡的喃喃述说却突然在我脑中起了震撼的作用，于是我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币子塞进了供桌旁的功/德箱。俗，仍旧是俗，那一刻我想到的是经济学上关于交换的一种原则，至高不过是“来而不往非礼也”的伦常，人间的智识给我们的智慧设下几多樊篱？  
　　走出药王庙，感觉刚才这一幕很缥缈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脑子中只存着那两声狗叫。后来从村民口中听说药王庙的憨和尚养了条只有两条腿的瘫狗，是他在集市上看到见它可怜把它买到山上来的。可惜我们只闻狗声却未见狗影，和尚不是导游，又怎能主动向我们炫耀他的功/德？  

　　三

　　抱阳山离保定市不远，却交通闭塞，很难考证哪里是古人进山上山的道路。抱阳山东南侧的茂山古时便是军营，再向东南为看守皇陵的“顺民”屯兵驻地（如今屯兵的后矞早已衍生为一大片村庄，村就叫顺民村），三者连成线当为旧时的进山路。另一方面这种闭塞正是恰当的修佛、读书之所，遂有“十庙二坛”的兴盛，遂有张说读书亭。十庙有碑记说为全县十庙，而山上现在仅存的医王殿是旧时的静慈庵，距今几年前最后一名尼姑才去逝，是她将匾额改为“医王宝殿”（所谓医王并非一定是什么张仲景孙思邈，佛陀能为人们疗疾便是最大的医王，同时为百姓去除现实的苦痛也是劝谕他们皈依佛门的良好途径之一），她死后庵由五台山派来的和尚管理，尼姑不存，庵便成了庙。  

　　坐在庙门洞中的和尚名为静云，他听到我与道貌岸然兄念门外的碑文便追出来请指点他写的诗文的，一首为乐府长句，另页为二首五言诗，全是悼念他师公逝世十周年的，诗写的禅意绵绵，只是格律对仗多有不工，道兄只挑了一处错字其余多是鼓励之辞。我们谈得投机于是进门而坐一起谈佛。静云为河北平山县人，九一年皈依佛门，在安新出的家，他佛教知识很多，只是有“食而未化”之处，我与之谈到读经时出现的幻相，他引证他师公的话说：“看见了不是，听见了不是，明白了才是。”我到僧寮中看了一眼，很是清苦，不象道兄所描述的名山名寺中的和尚处所那样的奢华。这与静云所说的很是印证：出家人哪里都不是家，哪里都不久留，今天在这明天去那，今天还没走心就留在这。说罢会心一笑，禅意十足。静云的笑与他灵动的眼光让我看到他对所抱有信仰的幸福感，佛门清苦却能甘之若饴。他的心不是死寂的而是活跃的，他象孩子一般高兴地回屋穿上新僧衣新僧鞋来与我们合影，他高兴地谈自己的游历，追星族般兴奋地讲祖师们的行迹，好奇地打听寺庙不远处竟有监狱，天真地咬着圆珠笔听我与道兄讲诗。一切表明他的心是爱世界、爱社会爱生活的（他说穿过寺门能望见山下的村庄与良田，空气很好呢），但他的心对世间的一切均不贪著，他说佛像不是佛，佛号不是佛，佛是宇宙的规律，不生不灭境与共产主义是不同的表述，信仰是什么，是真理。他皈依于自己的真理，他在自己的真理活得自得而快乐。

中青在线网友专稿

  

作者：小丫头 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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