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绍兴厚重

绍兴厚重，厚重的感觉是我站在柯岩风景区内越中名士苑的门口时陡然而生的。在这之前，绍兴给我的印象就是孔乙已--一个鲁迅笔下的人物的世界。但是那天，细雨之中，我看名士苑的大门，那个人字形的通道和粗旷的花岗石立起的五个石柱平面所构成的三个等边三角形已经让我感到了厚重的气息，我没有想到绍兴会有这种气息--浓烈而醇厚，无疑，这是名士苑中人物的气息。

那门，上部的中间雕刻着源于河姆渡文化的远古越地文物的图案，图案上是船和波涛。我知道，我就是被这个图案震撼的。很多人挤在门前拍照，我退远了几步，仰头看它--穿过它，里面就是绍兴从古自今杰出人物的塑像。"鉴湖越台名士乡，忧忡为国痛断肠。剑南歌接秋风吟，一例氤氲入诗囊。"我当然注意到了门右边墙上毛泽东的这首诗作。而与诗作相对的，就是周恩来的一句话："我是绍兴人。"我听到很多游客都在念这句话，念完了之后都有恍然明白的神情：哦，周恩来也是绍兴人。这样的恍然之中，绍兴已经把它的历史呈现在人们面前--从河姆渡时期到毛泽东时代，这不就是中国的发展脉胳吗？

我穿过了这道门，一走进去，满眼就是往昔。蔡元培的浮雕像和一付大大的眼镜一下子吸引了我。我想拍下来，但胶卷正好拍完，不由得一丝遗憾浮起，但我知道，我忘不掉的：那浮雕像上的蔡元培宁静，大眼镜夸张地放在雕像之前，蔡元培透过它看到的就是民国元年（1912年）至1940年。这几十年中，蔡元培任过民国临时政府教育总长。中国的历史就有这样一页留下：正是蔡元培主张采用西方教育制度，废止祀礼读经，实行男女同校。而北京大学校长，人们更熟知的是他的这个头衔。从1916年他开始就任，北大的学术文化就一直繁荣至今。所以绍兴人是可以骄傲的。而这种骄傲不仅只来自于蔡元培，看看这些名字：鲁迅、竺可桢、陈建功、钱三强、孙越崎，每一个都是一种份量。因此，绍兴当然会用一种极高的艺术品位去再现这些家乡人。故，在名士苑内，雕像上的鲁迅是人们熟悉的神情：手持香烟，凝望远方。而四位现代科学巨匠--竺可桢、陈建功、钱三强、孙越崎的雕像则是这样的形象：静坐在放着石块的草皮上，目光的期盼之中，仍在呼唤着科学的未来。曾经，去看各种展览的时候，那些传统的布局就让我思考：还可以有更好的方式吗？所以那天，任蒙蒙细雨飘下，我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就在苑中的名人纪念馆里，我看到了潜意识里所希望的那种展示：孙越崎，一个隐隐约约的头像居中，浅浅的黄色衬底，整个画面如象棋的棋盘，那些交叉的线条上便写着"矿产"、"煤"、"油页岩"、"锑"等的字样，而这，表明的正是孙越崎的背景：我国能源工业的创始人之一。所有，如蔡元培、鲁迅、竺可桢、陈建功、钱三强，都是这样的介绍。历史当然是凝重的，但绍兴让这种凝重很美--远古窝棚式构架的纪念馆及馆入口处如越地出土之战国铜屋形象的石亭，还有那只越文化标志的鸟图腾，一切，表达的就是这种凝重。于是，从纪念馆里出来，我又站在名士苑中继续找寻一座座露天雕塑时，秋瑾、徐锡麟、陶成章并列立而的塑像便映入视线。这是哪一段历史？秋瑾的简历作了回答：正是在清光绪三年（1904年），秋瑾冲破了家庭的束缚留学日本，并从此投身革命活动。所以，绍兴当然会记住自己的女杰：1907年7月15日，就在绍兴轩亭口，年仅33岁的秋瑾英勇就义--就义之前，她从日本返回后奔走在家乡的土地上，她是要在这里唤起民众啊。于是，历史给了她一笔：中国近代为革命献身的第一位女性。因此那天，我看三个人的雕像，心里已经明白：秋瑾永远和她的战友在一起--徐锡麟牺牲时35岁、陶成章牺牲时也是35岁，多么年轻的生命逝去，这是怎样徊肠荡气的人生永植于绍兴呢？！

那些雕塑继续演绎历史：明、元、宋、唐直至春秋战国，直至大禹治水时代。很多的人物便出现在这样漫长的历史之中，如王阳明、王羲之、徐渭、贺知章、陆游、勾践、范蠡、文种……我们看到的是溯源而上的人生，这些人生都与绍兴相连，所以，离开绍兴后的有一天，我在报纸上见到一则报道--《绍兴把历史融入建筑》，我就一点不奇怪绍兴的举动。我只是在想，从越中名士苑到这个融入历史于建筑之中的城市广场远吗？一定不会太远，绍兴本来就不大。但绍兴，却就在不大的土地上用厚重衬托自己的份量。于是，那个新近落成、被城建专家称为有所突破的城市广场就会有四根高达15米的艺术柱擎天而立，每一根柱上兰花蕾托起的青铜浇铸的古简弥散的正是远古气息，气息中，历史由远而近，广场一侧名人浮雕墙上的大禹、勾践、陆游、鲁迅、秋瑾、周恩来等就如同在审视吴越子孙。这，不是厚重是什么？

那么，我还应该说明一下柯岩风景区--正是它，一个从三国时留存下来的采石场，让绍兴可以用久远的石文化来展示一种源远流长。门票上，"绍兴柯岩风景区"几个字是费孝通题的。所以，绍兴岂止只有孔乙已的形象呢？

雨停了，我走出越中名士苑。就在那个人字形入口，我注意到有游人在门口张望，但并不进去，那一刻，我真的是在心里说：看绍兴，就必须去看这些人生！

原载《联合时报》1999年10月    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