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喜欢寄情于山水,自古城市也常以"山南水北"为阳,"水南山北"为阴.故天下因洛水而得洛阳,由淮河即得淮阴,沿汉水衍化汉阳汉阴,经华山顿生华阴华阳.长江亦不例外,今上游的四川泸州古名"江阳",古下游的江苏暨阳今名"江阴".如此偌长的一条江边有多少城市?竟得此二地得其阴阳,也真此二处之大幸了.
李太白至武昌笑作"孤帆远影",苏东坡临赤壁高歌"大江东去",重庆、宜昌、岳阳、武汉、九江、安庆、芜湖、南京、镇江纷为史上重港而镇守一方,下游的江阴历来却都是独扼长江入海要塞,而古时启东、海门一片还是汪洋大海,故称江阴为"江尾海头",倒也合理(枚乘在其《七发》中,曾描述“广陵海潮”:“浩浩皑皑,如素车白马帷盖之张,其波涌而云乱”;郭璞《江赋》中亦道:“鼓洪涛于赤岸,扬余波于柴桑.).而《太平寰宇记》也称之为“三吴襟带之邦,百越舟车之会”。一旁的朋友兴致很高,确是如此,每次去长江上的港口,像我们这种人,自然对其是很有感觉的.
老车站前的是徐霞客塑像,身俱白衣,阔首远望.余由种种原因是未能去得晴山堂,一直甚憾无缘亲谒祖师,此时一见,确不好抬头相迎.祖师20岁游太湖至54岁云南抱病的万里遐征,历行16省,在明时也真难得,今亦笑吾辈不如.念其之“吾荷一锸来,何处不可埋吾骨耶?”语,诚为吾之座右铭也.终生不入仕途,则为于之愿效仿.钱牧斋曾为祖师作传,云:“徐霞客千古奇人,游记乃千古奇书”。此固然是赞美,然其并未知祖师远游之根本目的,仅重其游迹和文笔罢了.确实,“昔人志星官舆地,多以承袭附会”而“山川面目多为图经籍所蒙”,吾真应“穷九州内外”而“以身许之山水”也.
直奔长江,不意却先至黄山湖,因其历史、面积,未能称奇,吸引我们的倒是郭璞草庐和其旁的一片树林,闹中求静,一片自得.《晋书.郭璞葛洪等传》云:"璞以母忧去职,卜葬地于暨阳,去水百步许。人以近水为言,璞曰:“当即为陆矣。”其后沙涨,去墓数十里皆为桑田。此说甚奇,不过《葬经》也在堪舆先生那里一脉流传.憾璞为参军,曾为大将军王敦算命(敦图谋反,夺取司马氏之权).璞测算的结果是王敦必败,气敦将其杀之,至于"墓碑生金"确是难考.今南京玄武湖上有其衣冠冢,镇江金山脚下又有其一,惜上回未能即寻.堪舆经典《撼龙经》中有" 山行有断脉不断,直至江阴大海边。海门旺气连闽越,南水两夹同抱缠。"的句子,可见江阴之盛,确非空穴来风.而旺脉终是未能到对面的靖江了.
光顾着和朋友掉书袋,差点贻误行程,急上直转江阴博物馆.大门精细,两个狻猊更是调皮,馆园内却是"百草丰茂",和几尊炮台相映成趣了,看应是多年未除.不论如何,还是要对得起里面那"暨阳古韵"四个大字的.馆员告知平常此处是门可罗雀,皆因门票之害,难也.究其历史,新石器时代,先民已聚成村落,繁衍生息。3000多年前,土著文化与中原文化融合,为吴文化之组成部分。春秋战国时期,曾经是吴公子季札的封地,后为春申君黄歇的采邑,故有"延陵古邑"、"春申旧封"之称.江阴先后为郡、为国、为军、为路、为州,建置多经变化,终到今天.经济的发展为其注入了一针强心剂,至于详述"锡澄分治"却又不是余此游的目的了.
鹅鼻嘴也应在眼前不远了,遂步行前往.靠山临水,在江南也算得上雄奇.栈桥曲折难行,缓涛拍岸,微风拂面,端的是一份恬淡.而那静靠岸边的渡江战役第一船,不知其是原物还是复制品了.真正壮美的并不是那"江尾海头"的巨石衬托下的大桥,而应为乱石临江的那份潇洒.昔日苏子曰:"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复歌:“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于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可今日却没有好酒做伴了,不知为何,每次临江总有些许豪情满天,真让旁边的游人贻笑大方.试想上游长江的宜宾之水宽不过江南之运河,竟能过三峡,冲湖口,直奔东海.真如范公所云洞庭之"浩浩汤汤",恰似星爷口称之黄河"一发不可收拾".可惜现在年少,终不能学苏子"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了.
江水浑黄,还好有大桥掩瑕.另侧陈元帅的诗大抵是不错的,"江阴天堑望天涯,废垒犹存散似沙,客过风兴敌惶急,军民游击满南华。"而由"子胥过江口"想到伍子胥也顿时百感交集,吴国能成其为春秋五霸("春秋五霸"有两说,此处取其一),进而威名华夏,此公也是功不可没.无怪呼梅村泰伯庙祭堂中也有伍员一地.
在南宋绍兴十六年(1146)江阴便设立市舶司,管理对外贸易,可见其经济与战略地位.倭寇的出现,却使得后来的明政府采取了一项重大的错误政策,也就是开始全面地绝对禁止民间海上贸易的海禁政策.但倭寇的活动并没有如明政府一些官吏们所想象的那样被"绝对禁止",自江苏、浙江蔓延到福建、广东,在嘉靖四十年前后最为猖獗,直到隆庆年间才渐渐被荡平。此时的江阴似乎早已元气大伤,之后,江阴港的政治地位和经济地位自不能如前了.在“片板不许入海”的闭关锁国政策前,江阴在哭泣,中国在流泪!正如大禹治水,堵不如疏,也亦像上世纪的那场抗日战争,退,没有路;进,才是途.而对平民百姓而言,永远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兴盛的江南在明清被政府屡抽重税;破国的南明在清初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阴血战"……无人敢忘.《古文观止》中记载的江阴县典史阎应元在刘良佐军前作:"某明朝一典史耳,尚知大义。将军胙土分茅,为国重镇,不能保障江淮,乃为敌前驱,何面目见吾邑义士民乎?"的高呼掷地有声,其情不亚扬州之史阁部,正是"顾其树立,乃卓卓如是!",哀其墓在小石湾应已不可寻也. 面对长江,余心潮之起伏,竟不能止.
余思未消,车至文庙.见其抗清三杰--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之塑像再起敬,想起抗日期间那一句话:"铁打的江阴县,纸糊的南京城",遂见江阴之刚,暨阳之烈.转至大成殿、明伦堂、棂星门,与天下文庙无一不同.大成至圣先师和四配、十二哲端然安坐.江阴书院之兴,进士之盛,有此文庙之功了.朋友急推前往江苏学政遗址,正遂吾愿.
《支离破碎的江苏》一文中说:"清朝的江苏巡抚居于苏州,两江总督不时指手画脚,而漕运总督和河运总督也不是省油的灯。"的确,"巡抚驻苏州,学政寓居江阴,贡学又在江宁。更糟糕的是名望仅次于直隶总督的两江总督设于江宁,而全国最有钱花的民用衙门河运总督和全国最具战略价值的漕运总督居于淮安".但有此学政,能主持全省8府3州秀才的考试,开启文风,蒙化民众, 仍是江阴之幸.绿色的"江苏学政衙署遗址"八个篆体大字较为显眼,实胜过了那道崭新的"天开文运"石坊.进入仪门,被两旁的绿化惊讶,如此多大树能得以保全,真幸事也!中山纪念塔只是略有耳闻,朋友讲述了其来历:孙中山先生受袁世凯之命,担任全国铁路总办的职务时,视察江阴黄山炮台,进城后在桐梓堂发表演说,要求江阴修建马路,发展交通,引进文明并号召"叫全国的文明从江阴发起",想在那时,应是煞为振奋人心.四组雕塑栩栩如生,其一的刘墉是为人所熟知的.这些也是清代江阴官场考场风情的再现了.里面的"状元亭"古意犹存,"美术照相"和"中山公园"旧式大门也颇合我意.仅心中神往的"心经碑"被人锁住,难得一观道松所书那龙飞凤舞的《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了.
人民路的东首有组坐北朝南中西合壁的建筑群,细看原为原国民党江阴要塞司令部旧址.第三进最为华美,是西式二层搂的小洋房,墙柱主要用红砖砌成,且嵌出多种图案,气势雄浑又格调风雅.还记得那篇著名的"我英勇的人民解放军二野、三野百万雄师在邓小平、陈毅总前委指挥下,东起江阴、西起九江段发起了强渡长江的伟大战役"的新闻,国军在长江两岸摆出了与解放军决战的架势,且把海军主力统统集结在长江下游的苏皖江面,给仅拥有机动性很差的木船的解放军渡江带来很大困难.因为江阴至安庆的长江江面,是国军立体防线的最重要的地段,防区划为5个指挥区,分别驻在江阴、镇江、南京、芜湖、安庆.其中拱卫上海的江阴要塞司令部在当时愈显其战略地位.但4月20号江阴要塞举行的起义,把大口径的要塞炮掉转炮口猛轰国军脊背,京沪铁路(南京--上海)随即被解放军切断,汤恩伯的长江防线西线崩溃.渡江战役也已定胜败.可见江阴要塞起义能让渡江战役速战速决有着决定性意义.成王败寇,历史自有人评.汤恩伯54岁病逝时,“最怜墓草青还在,风雨年年怆客魂”的诗句可真是对其末路凄清的叹息.
寻找适园只为一睹传说中王羲之的《换鹅碑》,南街33号,苦觅却发现是政协,自是难以进入了.愤怒之余,夺路疾进来到兴国寺塔这座七级浮图,顶为尖形,多为战乱破坏和岁月变迁之故,不过这反而为其添色(旁一居民介绍是因直奉军阀大战江阴时,奉军要塞炮台发炮击中残塔之巅,致使塔顶被毁,但六层以下仍为宋朝原物).新布置的园林倒是一般.有点喜欢这座塔了!似乎有微微倾斜,但却有苏州虎丘云岩寺塔之妙!过去报纸曾做过青阳悟空寺华藏塔的报道,悟空寺那有凌统的墓,自然比较神往.可眼前这兴国寺塔也有足足八分古意了.
翻过小巷来到最后一站---刘氏兄弟纪念馆.门口的老头在卖票的时候硬是要问我是从哪里来的,余友诧异,问其故,他们原来在做统计,留言薄上果有不少山东、安徽、浙江、河北的游客笔迹.看来三刘的人气是大大胜过江阴博物馆了.六个展室,各有文章.半农是鲁迅的好友,鲁迅发明了个"猹"字,半农却发明了个"她"字,一首《叫我如何不想她》让人记忆犹新:"
天上飘着些微云
地上吹着些微风
啊!
微风吹动了我的头发
教我如何不想她
月亮恋爱着海洋
海洋恋爱着月光
啊!这般蜜也似的银夜
教我如何不想她
水面落花慢慢流
水底鱼儿慢慢游
啊
燕子你说些什么话
教我如何不想她
枯树在冷风里摇
野火在暮色中烧
啊
西天还有些儿残霞
教我如何不想她
天华的最大的成就应是《光明行》和《良宵》,而主要的贡献在于民族器乐创作上.小时侯上音乐课就在想刘天华和阿炳有没有一点关系,阿炳是无锡的,刘天华是江阴的,都以二胡出名,时代也很接近。后来有人跟我说刘天华之前二胡没有正规的作曲,只有民间小调.但他当初被蔡元培聘到北大不是因为二胡,却是因为琵琶。猩红热终结了才子的一生,犹为可惜!虽说刘北茂之名稍逊于半农、天华,可也赫赫有名,也是一位二胡圣手,且为"改进国乐"不遗余力,奔走一生.故居展出的大量珍贵生活用具、手稿等实物,是对他们人生的生动再现.古代有曹操、苏轼均是一门三父子,千秋共比高.而刘氏三兄弟的故事却又是一个新的传奇.
天空不象来时那么晴朗了,渐渐开始暗了下来,我们知道归程已到了,不舍的上了离开江阴的车,路上,我还在想没能去得的春申故迹的君山和红豆相思的顾山,,心中膜拜的晴山堂与延陵之祖的季子墓……下次来这片神奇的土地时,我又会感受到怎样的一份新的江阴·印象?
shurau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