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桃花源
出发地点:未关联 |
浙江 绍兴 半山亭 游记 |
同行人数:0人 |
文章类型:游记 |
出游时间:未添加 |
人均费用:0元 |
出游类型:自助游 |
享受级别:体验生活,苦中带乐 |
爱自由旅游网自游人 (VIP) 提供 |
交通工具:火车为主 |
目的景点:浙江 绍兴 半山亭 国清寺 白云 桃源 白云森林公园 湖山森林公园 九峰公园 穿岩十九峰 南山 沃洲湖 新昌 绍兴民俗博物馆 高明寺 国清寺 石梁飞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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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桃花源
这儿的桃花源并非地理意义上的“桃花源”。只因贪恋多年前杜撰的一篇小说的名字,小说虽然夭折了,名字又给我偷天换日接了过来。记得当时写道:“你相信世上真的有桃花源吗?我相信。因为,我知道曾经有一个女孩从那里走出来。”是为序。
凌晨一点进的家门,母亲早睡了。洗漱停当,端杯冷牛奶坐在不开灯的客厅里慢慢喝。起风了,气温骤降。窗外的树影投舞在墙上,摇曳婆娑。脑子清醒又混乱,这个悠长假期仿佛还没有结束,却分明已经结束了。
让我想一想,是从五天前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开始的。
“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5月2日 吃过中饭,象往常出门一样跟父母道过别 – 母亲笑嘻嘻地问我要不要送?她那会儿正和父亲在阳台上摆弄晾衣架,外面的阳光好得出奇 – 过江的公车晃悠着出了隧道,却转弯停了,我只好横穿马路走到约定的站头去。 遥遥地在人群中找他,一袭白衣,神清气爽地,忍不住笑起来。他打量一番我:“昨晚睡的不错?”“哪里,凌晨三点就被老妈的唠叨吵醒……”一路谈笑,打车去到长途汽车站。 大巴四点才开,嫌站内气闷,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聊天。 要去的是浙江天台,佛教天台宗的发源地,打算找间寺院住下,过过暮鼓晨钟的日子。计划中包括从国清寺徒步到石梁飞瀑,听说那一路风景不错。聊得兴起,对旅途中未知的期待将连日来的低落情绪一扫而光。大太阳底下,禁不住眯起了眼,忽地想起《纯真年代》结局里的那扇窗。 到天台已是晚上八点,在家小店打发完晚饭(蒜茸刀豆估计没洗就下了锅,一边吃一边择,“新鲜”的很),开始找住的地方。几乎走遍了天台县城,不料宾馆家家客满!二个多小时后,又累又热的我们终于在位于城乡结合部的某招待所安顿了下来,只剩6楼的一间三人房。 洗澡间在楼下,依照老板娘的指示调试水温,要么冷S,要么烫S,害我不停地跳脚。正忙活,忽然听见他敲门并大叫我的名字,几乎当场吓死。原来他不放心下来看门,只见热水器的火平均每两秒钟被打起来一次,以为我干吗呢!我在里面也不知道他要干吗,只拼命大喊:“我没事、我没事!” 熄了灯,大家很有默契地分睡两头,当中隔着一张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心里不是没有一点紧张的,所以越发要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过后他开玩笑说,我的态度是如此自然大方,让他“即便想怎样也不好意思怎样”了。过了十二点,刚要朦胧睡去,他开始鼾声大作,音效惊人。我的床靠窗,窗临街,整整一夜,过境的重型车辆隆隆不绝。我眼睁睁瞪着天花板,生平第一次失眠了。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5月3日 好容易捱到天亮,早早下楼洗漱,换好衣服上来,他已经醒了,躺在床上吸烟,场景有几分暧昧的尴尬。我埋头整理东西,一时无话。过了一会儿,他指指床上的半筒卷筒纸:“还挺客气的,不是说要扔枕头的吗?”不提则已,我顺手抄了自己的枕头砸过去:“我不好意思扔,你倒还好意思说!”他拣起枕头塞在头底,笑着不说话。 到国清寺时间尚早,寺内游人不多。果然好座千年古刹,门前有修竹千竿,满眼葱郁。庙宇依山势而造,气象万千。但这几日因做水陆,客房早已全部定满。正满心失望,那老僧又道:“高明寺或许有,你们可以去看一看。” 临走,在“妙法堂”听了一场《华严经》。我是无可无不可之人,不象他那般虔心向佛,只远远拣角落的蒲团坐了。听那法师讲道:“‘放下生死’,即放下对生死的执着……‘昨日种种,比如昨日死。今日种种,比如今日生。’只要放下过去,不再藕断丝连,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听了心里不觉一动。 殿内围坐听讲的有十数位青年僧人和几位俗家女弟子。俗家弟子听的大多认真,倒是一本正经的出家人,有闭目养神的,更有人早已耷拉着脑袋与周公述梦了。再往后讲经就有些中学里政治课照本宣科的味道了,我渐渐地犯起困来。转头看雕花木格窗外,数株千年老树绿的沁人心脾,鸟儿在枝间婉转地唱……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支撑不住打起了瞌睡。一夜未眠,谅佛祖也可怜见的,阿弥陀佛! 出得国清寺约莫九点三刻光景,太阳还不厉害,蔽日的林木下也还清凉,决定徒步改赴高明寺。 沿途风景如画。山中满是不知名的花草,开的正艳。间或停下来看奇特的虫豸,这里有着各种匪夷所思的美丽生物,在马路中央快活地爬行。大部分时候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负着大包隅隅而行,随心所欲聊着天。有人从擦肩而过的车辆里探出头,放肆地地吹声口哨以示赞赏,心情更好了。太阳越升越高,热了脱去外套继续赶路,瓶空了到山民家中讨口水喝,累了坐在盘山公路边,静静看正午的阳光照着遍山林木,涧中流水潺潺。不远处,高高的树梢上立着一只鸟,正为其绝世姿容所倾倒,它“忽喇”一下从我们头顶越过,消失不见。 走了近三个小时,太阳渐已升至头顶,他汗出的厉害,衣服里外湿了个透。正犹豫还要不要走到底,过来一老一少两位挑担的女山民,向其打听此去高明寺还有多少路程。巧的很,她们也往那里去:“跟我们走小路,再有一个小时就到了!”她们几乎是在蛊惑着。所谓小路,即介于两段盘山公路间的台阶。刚开始尚能勉强跟上 - 听说这样的路,为了种田她们每天至少要打一个来回 - 很快便力不从心,只得让她们先行一步。年轻的女山民对他似乎颇为留恋,走出老远仍频频回首。 一点钟,终于看到“高明寺”的指路牌,山体上刷着极醒目的标语,仿佛专为我们准备的:“急救!请拨90125!”大笑。右转,穿过隧道,只见群山环抱中澄黄的庙宇露出峥嵘一角,世外桃源般。 又走了半个钟头下山路。一点半,站在“高明讲寺,康有为题”的匾额下,粗粗一算,距离出发的国清寺,整整四个小时。 长途步行的极点已经过去,现在我们饿得能吃下整只大象。一位老僧领着两个面带饥色的人去饭堂,饭时早过了,好心的厨娘仍麻利地端出四菜一汤来。菜是山里的蔬菜,汤是极淡的紫菜汤,外加两大碗冷饭,我们却吃的心满意足。 饭堂是砖木结构的老房子,高大的四壁与横梁被多少年的烟熏得面目全非。地上堆着山民刚送来的果蔬,灶上搁着一大桶白米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厨娘们在择菜添柴,饭堂寂寂无声。和他对坐吃饭,午后温暖的阳光从头顶的天窗洒落下来,心中平静如水。想那数小时的跋涉,值得了! 两点半,登记住宿的僧人上班,要了两间20元的单人房。客房在大殿后面,走过“游人止步”的牌子,心里有莫名的欢喜。二楼天台上种满了花草,衬着蓝天、白云、远山和琉璃瓦的屋顶,交织成一幅明媚鲜妍的美景。 经过办公室,高高的门槛内一只巴掌大的小白狗在角落里嗅啊嗅地转圈,我情不自禁欢呼一声。他也停了脚步,蹲下身来看。把瓶里剩余的几滴矿泉水倒在他掌心,放小狗过去,小狗便“呼哧呼哧”舔将起来,连指缝间也不肯放过,逗的他哈哈大笑。执事僧见得有趣,许是看我们年轻气盛,建议去住另一处的客房,说“那边清净”。 那幢楼果然清净,一个客人都没有。挑了楼上尽头对面的两间房,小小的,一床一桌一柜,带卫浴。一间靠佛堂,一间面后山,风景都不错。 刚吃饱饭,决定出门转转(天生驴命啊)。山门口检票的老人善意地提醒:“要下雨啦,还出去啊?”笑着答应。出寺左转过桥,有一岔路,往左“圆通寺”,向右“幽溪亭”,信步往左。看过半山新刻的弥勒佛,再往下。一条几被半人高的灌木丛淹没的小径直通谷底,不见尽头。此时,人已经在山深处了,满眼的绿,耳边是水声淙淙。正感叹不虚此行,天边传来隆隆雷声。看天色,真要下雨了。 折返高明寺,雨仍未下,遂又沿寺门前小路向右。小路渐成田埂,大片的梯田布满了山头,山下是水稻田,远远一位农夫头戴斗笠挽着裤脚,弯腰站在齐膝深的水里插秧,情境极为动人。雷声低闷地在云层中翻滚,落下几滴豆大的雨点,在水面溅起一个个圆晕。青蛙、蚂蚱以及各种不知名的小型蛇虫,纷纷冒出来,在田间活泼地蹿来蹿去。 回到高明寺,大雨倾盆而至。四五个僧人散坐在抄手游廊下,敞着衣襟,闲谈看雨。一旁的长凳空着,我们便也过去坐下。走了整整一天真是累了,情愿这样坐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静静看屋檐下雨水汇聚成线。傍晚的山风穿堂过厅地吹过来,夹着雨丝落在脸上身上,透体清凉。 一个年轻的胖和尚搭话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他想跟出家人聊聊,于是坐过去攀谈起来。 雨越下越大,倦意不期又至。我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听他们说话。 “上海,上海不错!……一年收入有几公斤?” “什么?”他被问的莫名其妙。 “听说你们那儿的收入是用磅秤称的?” “……” 在长凳上打了个盹,回到客房天色已入黄昏。没有热水,胡乱冲了一把,倒头便睡。不知过了多久,被一阵急乱的拍门声惊醒。爬起来开门,原来是管事的老阿姨叫我们去吃饭。中午在饭堂看作息表上明明写的是六点晚饭,且他说好来叫我的。不管她,睡个回笼先。讵料才刚躺下,对面的房门又被擂的山响。好一会儿没人应,估计他找出家人谈心去了。只得再爬起来:“您别敲了!我会通知他的。”“再不去就没饭吃了!”老太太嘟囔着走远了,我却睡意尽失,窗外天色越来越暗 -这间房靠后山,天黑之后颇有些吓人 -六点也早过了,不禁害怕起来,只得穿好衣服去找他。 先去敲对面房门,他果然不在。下楼经过佛堂,听见诵经敲钟,朝里看了一眼。才要转弯,有人跑出来叫我,原来他一直在里面看人做法事。去吃晚饭吧,他说。 六点半,饭堂已经收拾停当,几位厨娘坐在一旁闲话,见我们来了,热情地招呼。晚饭的菜蔬换了几色名目,仍旧是清淡的。出家人天天如此,真要有极大的定力和勇气。 心里微微有些不快,讲不出来,只不时抬头看天,闷闷道:“这雨明天要是不停怎么办?” 偌大的饭堂这会儿只亮着一只昏黄的灯泡,坐在灯下吃饭,四周围一片黯淡,有几分伦勃朗画里暧昧不明的调子。 “那就再住一天……它一辈子不停,就在这里住一辈子。” 我扫了他一眼 - 他眼里泛着笑意 - 猜不出什么意思。 吃过饭,无处可去,只好随他回佛堂看法事。屋中央搭着一座高台,设了三个法坛,三位身披大红金线袈裟的高僧端坐其后,各持法器,念念有辞。坛下一张长桌,两侧各坐了四五位僧人,随着坛上的念辞唱和,此起彼伏煞是动听。曲调是自编的,所以偶尔会冒出两句“天仙配”之类的熟悉旋律。 他低低告诉我说:“这叫做‘放焰口’,是这些居士们……”,指指坐在我们前面的几位缁衣妇人:“合力出钱捐助的,为家人祈福,连做七天。听说这样做一次要六万元!”正说着,有僧人示意居士们起立。她们鱼贯而出走到门口,一个个宽袍大袖,伏身拜了下去。“哗啦啦”,坛上高僧们不知洒了些什么在桌面,响成一片。起先我以为是水(惊叹弹功了得),后来才知道是米。 看了好一会儿,渐渐有些气闷:“我想出去看看雨,你听吧。”他不答言,跟了出来。 在大殿前的廊檐下略站了站。院内无人,建筑的轮廓浸在将暗未暗的天色里,雨滴滴答答地下着,夜晚的空气微微有些凉。 忘记谁先提议去看小狗的,踩着仄仄的木板楼梯上去,办公室里几位工人正看电视,小狗在桌子底下的纸板箱里缩成一团,已经睡着了。无聊地退出来。办公室隔壁是间敞大的客厅,设有古色古香的案几,墙上挂了许多照片和字画。他在一幅《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下驻足,低低念诵起来。我一张张看过去,不觉走至客厅另一头。电灯光极弱,已辨不清墙上的字迹,遂拣了张椅子坐下,遥遥地看他。隔了十几步的距离,他背对着我,一字一句地读心经,认真的可爱。 突然停电了,整间屋子登时漆黑一片。 山中遭遇雷雨天气断电是常有的事,先前我一个人在客房里不明就里,看电灯明了灭灭了明,唬的够呛。等了数秒钟,他掏出打火机,四下喊我的名字。我忍住笑:我就坐在正对面,他竟然看不见!一时起了顽心,悄悄站起身,隐到更暗的角落里去。 听见他问办公室的阿姨:“刚才和我一起的小姑娘上哪去了?”阿姨们说大概是出去了。打火机的光亮远了,大厅里重又伸手不见五指。我想这玩笑也许开的有点过分,自己也怕起来。摸索到门口,刚跨出去,见他站在走廊的尽头张望。他也发现了我,快步过来,扳住我肩膀:“你吓我?!”笑笑地。 我心下有点着慌,不说话,径往里走,到廊端站定,他在我身畔停住。 两个人都不做声,静静看着天。 一晚的雨,把山洗褪了颜色般,深深浅浅的灰黑色,与天融作一处,象一幅肆意泼洒却又浓淡相宜的水墨画。殿顶后,长长的旗杆上挑着一盏长明灯,在蒙蒙水气和沉沉暮蔼里忽明忽暗。寺里又敲钟了,幽幽地传过来,恍若梦境。 我不禁叹口气:“这就是暮鼓。” 沉默。 因为先前的玩笑,空气中仿佛起了微妙的变化。这沉默让人不安,紧张,一动不敢动。 他俯身至我耳边,低低道:“突然很想抱抱你。” 我一震,来不及反应,已被他揽到怀里。 认识很久了,我们的关系始终在亲密与克制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世事就是这样的难以预料,如果不是这次阴差阳错的旅行 - 本是奔国清而去,却来了高明寺,不然也碰不上这场大雨。而若不是高明寺地处偏僻,也不会停电……仿佛是佛,冥冥中把我们一步步带到这里。现在,他的气息如此热烈真实,让我想不起太多从前的人和事,只沉迷在这一刻的耳鬓厮磨。 我恶作剧道:“还以为你要作和尚呢!” 他大笑:“要作也和你一起作!” 两人一齐笑出声来。旋即,身后的灯一盏盏亮了。客房来电了?人们被吵醒了?我们惊跳着携手奔出去。一口气跑到楼梯口,迎面有僧人上来,手自然地放开了,又忍不住地笑。 回到佛堂,仪式仍在按部就班的进行。唱的正热闹,电又断了,执事僧急急端了高烛进来。一时间,殿外雷电交加,殿内红烛摇曳,唱经声、木鱼声、钟磬声齐鸣,小小的佛堂充满了不可言喻的神秘诡异气息。我简直被魇住了,低声跟他说:“好象做梦一样……” 等仪式结束,追上住持向他讨出门前母亲交待的平安符。“就是写在黄笺纸上的经文,开过光,贴在家里保平安的。”我连说带比划。住持爽快地应允了,让我们明早去取。 心情愉快地回到客房,惊觉屋内灯火通明,数十只飞蛾、蚊虫、甚至蜘蛛,密密麻麻停在墙上!这才想起出门时没关窗。关了灯,他拿着报纸上床上桌一通乱打,黑暗中劈啪声一片。我躲在一旁又怕又笑,只觉浑身痒的很。 扫荡干净,又跑一趟办公室讨来两盘蚊香(笑言再跑下去,这段路都能闭上眼睛来回了),互换房间,道过晚安,终于结束了这漫长的一天。
“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5月4日 一夜门窗紧闭,人睡的迷迷糊糊,不知何时遥遥传来三声钟响,一下子醒了,惊觉蚊香点了满室的烟。起来开窗,见楼下佛堂里一盏孤灯如豆,四下仍是一片寂静。 拿出CD来听,悠扬的乐曲声中,心渐渐平下来。才要睡去,忽听见“答、答、答”,极有节奏的声音由远及近,忍不住趴到窗口探个究竟,正见一位僧人敲着梆子闪过月亮门边。 这下彻底醒了,再也睡不着。奇怪自己怎么会在这儿,一座深山里的千年古寺,既非来处,亦不是去处。按照佛教的说法,也许是几百年前就注定了,才会在此时此刻来到此地。而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又何尝不是几世轮回后的前因?……没有手机信号,如发生意外,只得一群素不相识的僧人送终(也好,超度便当)。在这里,我只是我自己,没有任何身外之物可用来证明我同那大千世界的瓜葛。其实来这世上一遭,到底,也只有我们自己而已……胡思乱想着,上海似乎成了夜海上飘渺的灯光,惟有数小时前拥抱留下的余味,感觉温暖真实。 晨钟敲过四下,院子里渐渐忙碌开来,很响的刷牙声、自来水声,脚步声。天愈发亮了,窗缝中,山、树、房的轮廓一点一点变的清晰。五点多,饭堂里坐满了僧众,齐齐唱起经来。 我跳起来去敲他房门,叫他来看出早课。门一开,这家伙冒着一嘴泡泡正刷牙,精神很不错的样子。咦?我可记得昨晚有人听说要六点钟爬起来吃早饭时,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 吃过饭,提议上山走走。沿着蜿蜒小路漫步,道旁山竹青翠欲滴,涧中流水声较之昨日大了许多,低头看去,果真!一夜的雨,水量已可用“湍急”来形容了。步行片刻,到达“幽溪亭”。清晨六点半,远处的水声,谷中的鸟鸣,愈加衬出这半山亭的安谧。坐看自山深处飘来的浓雾,将对面山头渐渐包围,淹没,直至白茫茫一片不见。又慢慢的,一点点的,露出来,散开去……周而复始,也不晓得看了多少时候,几乎疑心身处仙境! 饱吸了这天然的云雾,打道回寺。途经山涧,见那水大的实在可爱,忍不住脱掉鞋袜下去走了一遭。水底乱石沙砾遍布,水急处难辨深浅,走的又怕又笑又痛。一抬头,见垂落水面的林叶间,新织成的蛛网沾了露珠,晶莹透亮。 回到高明寺,四下里静悄悄地,僧人们竟都回房休息去了!我们诧异莫名,既如此,何苦起那么早?想那住持大概也在补眠中,不扰他老人家清修罢! 回房,无聊地做起填字游戏。窗外,天色已然大亮,山岚散尽,绿树掩映下的屋顶上袅袅升起炊烟,雨不知不觉已经停了。 十点多,估摸着住持该起身了,上“藏经楼”找他。轻轻推门进去,两位上了年纪的出家人邻窗对面而坐,披着郑重的袈裟,各自潜心研习佛经,室内静寂无声。 他惶恐地打个问讯:“师傅您好!请问昨晚主持‘放焰口’的法师在吗?” 二僧相貌清癯,观之可亲。闻言微微一愣,想了想,恍然。原来那人法号“安德”,并非本寺住持,是特为从外寺请来做法事的。 正说着,安德法师已然满面春风地回来了。他领我们到卧房,取出两串挂件 - 细细的红绳上穿着一块塑制的《大悲神咒》和一尊小玉观音 - 殷殷劝道:“我这没有,是特地从别人处拿来的,已经开过光了!”。我们面面相觑,无言以对。无奈,只得奉上百元钱钞,领受下来。 退出房门,我解嘲地一人分了一串:“咱们就自个戴了罢!”他叹口气,又无限神往地:“你看见刚才那两位老人了吗?那才是我心目中真正的出家人!” 原打算一早动身去石梁,这一耽搁只好再去饭堂打尖。和厨娘已经熟了 - 每次去我们都自己取碗筷添饭,吃完洗净才放回架上,早上又送了些水果给她们聊表心意 - 所以临走,她们真挚地一遍遍喊:“再来啊!”一路往外走,遇到登记住宿的执事僧、寺门口售票的老者,笑着告别:“走了。”“再来啊。”“好的好的。” 重新上路。忍不住回头看高明寺,已经一步步远了,象梦境般不可思议的两天,转眼间成了过去无可再寻。那难忘的暮鼓晨钟,只在多年后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才能再听见了吧。 相形之下,石梁飞瀑只是处寻常名胜,不过如织的游人把我们稍稍拉回人境,让我们还记得自己是在五一黄金周出游的罢了。 下午返回天台县城,在汽车站内研究片刻,购次日一早去新昌的车票。理由说来可笑,只因为一张《射雕》剧照,郭靖黄蓉携手在独木桥上狂奔,拍的甚美。除此之外,我对新昌一无所知。他比我略强些,会背一句“天姥连天向天横”。 行程搞定没了心事,拉辆三轮去城里吃“饺饼筒”(我老要念作“饺筒饼”)。类似春卷的一种东西,体积巨大,内涵丰富。四十多岁的老板娘与他春风满面地谈笑,不时作少女娇羞无限状。我埋头狂吃,闷笑到肚痛。 晚饭在当地最好的餐馆“扬帆”,叫了一桌菜,作为两日荤腥未沾的补偿。 饭罢去“茶院”喝云雾茶,海聊一通。 宿“中天宾馆”。夜里被他的雷鸣吵得睡不着,狂砸枕头无用,愤而起床,啃打包带回来的黄瓜片。
“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5月5日 从天台至新昌只花了一个半小时。清晨山中湿气甚重,道路一度被迷雾封锁,司机却丝毫没有减慢车速的意思,看的我们心惊胆战。 新昌隶属绍兴,规模远较天台为大,市容整洁,最奇特的是全城居然只看见一个红绿灯,而交通秩序井然! 宿鼓山中路“华翔”。热心的接待小姐听说我们要去沃洲湖,连连摆手:“那里没什么好看的!”白居易在《沃洲山禅院记》中写道:“东南山水,越为首,剡为面,沃洲天姥为眉目”。乐天先生应当不会骗人,更何况我等驴众,当行人所不行。(其实是买了次日晚20:40返沪的车票,有整整一天半的时间需要打发而已) 沃洲湖位于城东12公里,在兔毛衫市场乘开往长诏的小巴(网上误作“长站”,害我们好找)。因了那一句“没什么好看的”,沃洲湖让人喜出望外。一路上只碰见两拨游客,人少清净,愈发衬出一派山明水秀来。坐快艇绕湖急驰一周。放眼望去,重重青山裹住一汪碧绿的湖水,有些疑惑:记得照片上是有座湖心岛的?船家轻描淡写道:“年初水大,已经淹掉了。” 午饭在“梦湖山庄”,味道还算鲜美,价格也并不因为是湖区唯一的饭店而有失公道。吃完饭沿湖边走出去坐车。风很大,道旁齐人高的狗尾草被吹成“麦浪”状,一波一波地,煞是好看。 回到宾馆,人倦极,却不敢睡,不然晚上又要一夜无眠到天明(这次第,怎一个“惨”字了得)。 只好强打精神出去逛街。在小吃摊上买了一只巨大的玉米饼,一路走一路自嘲“吃盘子”,吃完了还不用洗,多么好!他体验了一回新昌的公厕,大为惊艳,居然提供三种如厕方式供选择。走到一片居民区,两人很认真的讨论小区里种的是“玉兰”还是“菩提”。还挤在一大群民工里,兴致勃勃地围观乡村马戏团把一只邋遢肥硕的幼熊和一只老态龙钟的狮子从卡车上卸下来……漫无目的地晃悠了半天,腿酸了,坐在滨江大道的石凳上聊天。夜幕降临,江对面居民楼里的灯一家家亮了起来,他认真地数亮了几盏又关了几盏,孩子般没有心事地高兴。 晚饭在“风味小吃一条街”,街口第一家叫“天然芋饺馆”的。要了烤芋饺、酸菜胴骨芋饺、葱油蛏子、春饼包马兰头香干,味道甚美,外加啤酒,不过40余元。 老板娘人极好,听我们想吃“锅拉头”,竟亲自下厨做了起来。我们连说不用麻烦,她笑言“被你们一说,我们自己也想吃了”。又讲起新昌另一样特产“米海茶”,她说她家就有,让我们不用买,明天来拿些带回去就是了。
“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及郡下,诣太守说此。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
5月6日 今天“立夏”。‘立’是开始,‘夏’是大,表示春天播种的作物长大了。我喜爱中国这些传统的细枝末节,仿佛都有着雅致悠长的韵味。 沃洲湖若是小家碧玉,穿岩十九峰便可称得上清秀佳人了。山下遍植樱桃,山上茂林修竹。拾阶而上,太阳透过密密的树叶星星点点洒落下来,一步步都是金色的光。 其时正是桑葚上市,有山民在道旁卖这种乌紫色的小果实,想象得出酸酸甜甜非常美味,但听他讲吃完以后嘴巴也会变成那样的乌紫色,只好割爱。 在山顶凭栏远眺,一只在峭壁上筑巢的燕子从高处俯冲而下,在空中滑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继而来个360度大翻转……看着那么自由自在的生命,心似乎也跟它飞到无尽的蓝天里去了。 当地政府花了大力气开发十九峰景区,山峰之间架设了吊桥。过桥时,他的恐高症突然发作,我以为他开玩笑呢,恶作剧地在桥上使劲跺了两脚。桥造的非常结实,只微微晃了几下,他居然一眨眼就冲到了对岸,从没见过他动作这么快的!我大笑着朝他招手,示意桥上风景很不错。他摇头,气定神闲地在那厢等着。 下山,见有人在湖上泛舟,惊喜莫名,顾不的饿得咕咕叫的胃,先去招呼艄公靠岸。狭长的竹筏缓缓在江面如镜般划过,两岸青山投影如黛,仿佛又回到了烟雨漓江的十里画廊。 午饭在江边,石梁啤酒加红烧田鸡,看“二八女多娇,风吹过小桥”。 “千丈幽谷”里对风景的注释人为的牵强,却也很有意思,什么“生命之母”,“生命之根”,笑言少儿不宜。幽谷尽头有洞名“西湖底“,传说是白娘子的修炼处。他看罢直跌足:“怪道我寄给小青的信都石沉大海呢!”这个痴情种子,自从借他一部李碧华的《青蛇》,便对小青恋恋至今。 从“千丈幽谷”出来经过一条奇异的隧道,没有电灯,只有两头遥不可及的光,小火车轰隆隆地开出去,就坐了我们两个人,黑暗中默不作声地吃着刚买的西瓜,汁水流了一手。 自晚饭开始人情绪低落的厉害。对着一锅酸菜鱼头,一点胃口也无。闷头看报纸,从来不看的《报刊文摘》研究了个底掉儿,中缝也不拉。他笑问我是不是在看“征婚启事”?我反诘他是不是也常看不然怎么知道那里登了些什么!他说是啊经常得关注一下“市场需求”……虽是说笑,心情却无端地更郁闷了。 天忽然下起雨来,一时间狂风大作,树被吹的东倒西歪,雨慢慢地模糊了玻璃窗的视线。 等雨小点,去芋饺馆拿“米海茶”。老板娘一见我们便笑了:“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她倒了些给我们吃。原来就是将年糕片切成极细的颗粒,放到锅里炒热至爆米花状,兑糖水喝。她说她上海的亲戚不懂,拿回去一袋全都倒进锅里炒,结果炒了满满一屋子!听的我们都笑了。味道说实话不过尔尔,可这份浓浓的人情味,让两个雨夜里的异乡客倍感温暖。 坐人力车去汽车站。风大雨大,车夫蹬得很吃力,原本还了的价钱又分文不少地付给他。 离发车还有段时间,在候车室里看电视,在放一部不知所云的黑白旧片。简直有点等不下去,心里空落落又沉甸甸的,十几分钟漫长的象一个世纪。恨不得马上跳上车走人。又趔趄。 8:40,大巴准时启动,缓缓开出新昌县城。 新款的奔驰卧铺车,空调开的足,蜷缩在毯子里,听他躺在旁边絮絮闲话。心里充满了无以名状的失落与伤感,夹杂一点温柔和喜悦。 窗外,灯火阑珊的城市一点点退去,直至隐没在沉沉夜色中。 车驶上高速,回家了。
“南阳刘子骥,高士也,闻之,欣然规往,未果,寻病终。后遂无问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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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e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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