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观松静宜园偶记
 

--有感禅宗境界及其它
 

2002年12月22日

                                                
 
一、 引子
 

香山始建于金，元、明、清三 朝逐步扩建。乾隆十年（1745年）改名“静宜园”。 入东门南行，经静翠湖，到双清别墅为金秋观赏红叶南线。沿此线上行是香山寺遗址。寺门的一对听法松，古扑雄伟，探向山门作倾听状，惟妙惟肖。 再向西北，经朝阳洞或栖月山庄，至山腰处，可观“燕京八景”之一的“西山晴雪”碑,为冬日赏雪处。 东下，经梯云山馆，便到公园的中心点玉华山庄。上行登平台，再上即达峰顶，为登山中线。东下，达“宗镜大昭之庙”，简称“昭庙”， 是为接待西藏班禅六世进京，于清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 仿扎什伦布寺特地建造的。西山腰处，有一座七层八角琉璃塔。霞光流溢，风铃悠扬。 庙北为“见心斋”．为香山著名的园中之园。亭台错落，画廊石桥，可圈可点。由此拾级而上，为登山北线。或沿林荫道而下，是 “眼镜湖”。再行，过缆车入口，即到北门。
 

从前年开始，游人日增。健身登山者，蜂拥而至。节假日更是磨肩擦踵，人满为患，“静宜园”不静不宜，成了闹市。
 

虽如此，之所以用“静宜园”不用“香山”，是因为我在雪原雾海的特殊感受，特为此文冠名。
 

从平台向上，你会看到一首小诗：“静静西山路，宜人栌叶红，丽阳初出岫，林表落云峰。”作者也用“静宜”在描述而没用“香山”。 但静宜园中大多是山，后文中还是“山”、“园”并用为好。

                  二、 雪探奇景静宜园                              
 

今天是冬至。北京连着两天大雾和四天瑞雪。为160年来之最。
 

早晨醒来，雾沉沉、雪茫茫。我起身后稍犹豫，还是决定驱车去香山。
 

在雪地上开车还真有讲究。一加速，前轮打滑、车身乱晃。只好慢开、匀走。除了在四环上能开到110公里，其余的也只有三、四十公里左右。
 

进了公园东门，静静的，感觉好极了。
 

园内纷纷扬扬白雪一片，已经看不出那熟悉的石板路了。昔日高耸的翠柏苍松，浑然一身素白。叶顶托着白色、叶下缀着白色、枝干裹着白色。这倒奇了！怎麽枝叶下面也是雪，同样的严实厚密？再看那半高的树，更是裹的玲珑剔透、璀璨晶莹。真个是“玉树临风”，蔚为奇观！这是我曾见过的雪景吗？还是梦境？仙境？幻境？我楞在那里，良久驻足…… 。回过神来一想，也许真的是我孤陋寡闻，不必大惊小怪，虽然此景胜过一般雾凇，但或许在更北的北方已是司空见惯的景象了。我继续踏雪前行。
 

走在上山的坡路上，听到上面有人说话：“脱了鞋，穿袜子走就不滑了”。原来有人更早！扑通一声，又接着一阵欢快的哄笑。我紧走两步，居然有五六个人正看着摔滑在坡上的一个人鼓掌。看着他们笑，我不禁高兴起来，却加起小心着脚下的路。雪地真滑，已被昨天踏实的路闪着晨雾的天光，只能溜边碎步慢慢挪动。
 

因为是溜边，松枝不时擦在头上，雪加冰渣洒落在头上脸上，紧接着又不客气的进了脖子里，凉凉的却爽爽的。过了一会儿，人声渐杳，扭头看了看后边，灰灰的、漫漫的、朦朦的，一切又恢复了宁静，只剩下我自己踏雪的咯吱声。
 

到平台，穿过彩绘的“香圃”牌楼，开始走上稍为陡峭的台阶。呵！又一棵奇树，团团的，挺直的干上缀着朵朵白云，无枝无叶，棉桃似的圆浑密实。正在想象这到底是树还是棉，依稀传来断续的人声，居然是两个下山的年轻健壮的小伙子！ 心想：他们几点来的？嘴却问到“上面滑吗”？“上山还行，下山摔了两次，比昨天滑多了，悬！”------我不禁担心，脚也慢了下来，真是步步小心，可这鞋硬是抓不住地，一踏一出溜。慢慢地撑到了转角处，身一晃，向前摔去！幸好虽摔却没倒。正这时，身旁一阵咦咿呀呀的声音，一个哑人，四十上下，使劲地摇着双手，又指了指左面一平坦小路，示范着走了过去。我心中生起一种异样却是由衷的感激之情。呵！一个原需他人照看的残疾人------此时此刻我真不愿用“残疾人”这字眼------正急切的为他人担心，关心着他人！惭愧着，我又向上登去。咿呀声更急促了，他那一脸惊慌的神色使我终于回头走下来，站在原地。也许他是对的，想着小伙子的话，要是真摔个腿断腰折，所为何来？我频频点头。看到我不再坚持，他终于静静地向小路走去，直到消失在山后……。 我惊奇着、感叹着，准备下山。但转念一想，行百里者半九十，我岂能半途而废！咬咬牙，还是向上攀去。
 

三、有感禅宗说
 

到了一小片平地，不由得被山前的景色惊住了。这脚下的雪，洁白如玉；这环抱的山，雄浑壮丽；这茫茫的雾，沉静安详；这眼前的景，回肠荡气。这雪，这雾，这山，宁静幽远、浩瀚苍茫。一切都净化了，无一丝尘埃；一切都淡化了，飘渺虚幻。我静静的向前望去，穿透漫漫的雾，越过重重的山，雪、石、山、云、树、雾，浑然一体，有如化境。朦胧中，人的个体渐渐消失而融入搏动的思维，一直向前飞去，掠过风云，穿透静谧，沿着浩淼的雾海雪原无限伸延，而达深邃的极至……。
 

禅宗说：身如菩提树，心如明净台，时时勤拂拭，不使染尘埃；又说：菩提本非树，明净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所言不错，后者更确。此时此刻正是一种无物、无我、天人合一般的一片空明。我想，禅宗的境界，也许正是曾经在这样的净化和无限延伸中孕育而生的。
 

大半任一个人间烟火吃久的人，突然落入这浩瀚苍茫中，皑皑白雪洗净烟尘、静静群山回归自然，都不免生出这奇思怪想。我长出一口气，回到实地，又迈步登顶。
 

四、登顶
 

回到人间，我顾不得再想什么禅宗，只是生怕跌交。就来个步步为营，踏一个坑，上一步，我终于登上峰顶。据有文介绍，主峰香炉峰，俗称“鬼见愁”．海拔557米。山顶有巨石两块，叫乳峰石。其形酷似“香炉”。周围又常有云雾弥漫，如同袅袅升空的香烟，香山由此得名。但我想了想，不应当叫“鬼见愁”；“香炉峰”也不对。总之，当我换掉汗湿冰冷的衣服，暖暖的时，真是高兴的很，满足的很。明明是人鬼都乐而忘返之地，叫什么“鬼见愁”？“香炉峰”？太小气了，我的感觉大的很哪！那有什么酷似“香炉”的石头。“香山”也不对。看这浑然一体的山、雪、云、树、雾，活脱脱一本无字天书。这是打趣的话。认真想来，还是“静宜园”更贴切。
 

五、下山记
 

绕围廊兜着圈，我缓步调匀呼吸，开始为下山愁起来。上山难，下山险。平安上山已属侥幸。平安下山，想都别想。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不远的廊檐下，有人向我叫卖，“鞋套25元一双，保你不滑不溜”。骗人，我心里叨咕着。转了两圈，我还是走过去。看着我怀疑的目光， “先试后买”，那人说道。我试穿上这鞋垫形的橡胶套，前孔套在鞋尖，后孔套在鞋跟，贴地有五个铁钉，真的有效。脱下套，开始砍价了。没如愿，我又绕廊兜圈，较较劲。转一圈，我大声出价“20”，那人稍顿说：“卖了”。我又绕廊转一圈，“15”，“您别砍了，15就15，再少一分都不卖，多好的货！”。我打趣说道：“我再饶一圈就10块了”。心里却想，摔下山去，15块可不够治病的。走过去掏出15元，套上这鞋套，向山下走去。后面传来自豪的声音：保您下山有如平地。我特意在最斜滑的路试了试，真的如履平地，纹丝不动！哈，太妙了！我飞也似的快步下山。这时终于又有闲心观起景来。
 

六、路边牌子
 

香山的牌子是一大特色。我快步下到玉华山庄，又见到那最长的路旁木牌，上写到：
 

一贯知足，二目远眺，三餐有节，四季不懒，五谷皆食，六欲不张，七分忍让，
 

八方交游，酒薄烟断，十分坦荡。
 

过去总觉得有趣，从一到十，巧加编织，道出健身之道。今天再看不知为什么却细琢磨起来，这十句话，四十个字，乍看有理，细想有误。甚至有理的少，语意含混，误导的多。
 

比如你要仔细品味这“一贯知足”，你可理解成知足者长乐，长乐者或可长寿。但内中却隐含着庸人哲学？这是告诉老百姓不要有任何雄心壮志、有所作为而安于现状。
 

再比如“七分忍让”，你可理解成不去争名夺利，不去争强好胜，少惹闲气，以求得心境平和。但现实中弱肉强食、恃强凌弱者比比皆是。当人骑到你头上时，你如何忍让？显然这“七分忍让”的“忍”决不是越王勾践的“忍”；“让”也决不是礼让或让贤的“让”。
 

再说“八方交游”。你可理解成开眼界、广视听，热心社会活动，但再想一想，八方交游，交游者必想交友也。居高位者无友，名利场无友。得一知己，难！哪来的八方友？八方交的友，能是什么友？
 

其实每一句都可以有相反的解释，不再赘述。
 

所以我个人的浅见是香山的牌子，哪个都可以立，大多立的妙极了。如“青草对践踏者说，不！”；如“请不要摘走那朵对你微笑的小花，因为她还要迎接每一个人。”；如“一棵大树可以造出千万根火柴，而一根火柴却可以毁掉千万棵大树！”又如“锻炼—自己少受罪，家人少受累”等等。多么生动而有情趣的描绘和警示。惟独这个牌子，鱼龙混杂，可商榷处太多，或许应该尽早拔掉。
 

出北门的路上有陈毅的诗：“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写的是文革时，陈毅元帅自喻为大雪压青松。毫无“一贯知足，七分忍让”之意。这才是人生。古人说：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而高翔。说的多好。
 

我又想着自己喜欢的于谦的诗；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石灰的白洁，雪的白洁，来源迥异，一个是火、一个是水，却殊途同归。想着想着，不觉已走出了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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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驱车上路回转时，感觉大不同了。这时天已放亮，不觉路滑难行。特别是在拐弯处，车都变得斯文起来。不见出租车的无理，不见公共汽车的霸道，一辆辆都很礼让。也许一切都被净化了。这的确是美好的一天。
 

 

 
                                                                                                      麦地 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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