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正熟，有人敲门。
 

“老刘，小郭起床啦！”
 

好一阵才意识到自己此时身在后藏一个叫“桑桑”的小镇子上。
 

今天我们将要进入藏北无人区，路程远。昨晚临睡时约定，早5点出发。
 

点上蜡烛一看表，快5点半了，赶紧摸索着穿衣服，收拾东西。
 

西藏的早5点，相当于内地的凌晨3点。高原上万籁俱寂，天黑得没有一点缝隙。痛快淋漓地下了多半夜的大雨，此时已经停歇，地上到处积满雨水，车灯一照到处明晃晃地，根本分不清哪里是路。
 

阿里地区工商局的一部“沙漠王子”，昨晚与我们同时宿在这家高原旅店里，这时已先于我们出发了，留下的车印正好给我们指路。
 

高原的黑夜无边无际。我们的三菱吉普打开大灯，停停走走，以30多迈的时速摸索着前进。
 

走着走着，引路的那道车印突然消失了，一片汪洋截断了路，哗哗的流水声大作。
 

不敢贸然前进，周正云拿了车钢的摄影专用微形手电，下车探路。
 

大伙儿也不好意思等在车上，纷纷下车帮着寻路。
 

这才发现在我们左右前后，都是湍急的流水，我们被困在一个孤岛上，四周汪洋恣肆，全是哗哗的水声，不知从哪里流来，又流向哪里去。
 

周正云上了车，油门轰轰大开，转动方向盘，用车灯四处探照，发现在右前方水流的对面，似乎有车轮的痕迹，又发现左前方似乎也有车印。
 

周正云挽起裤子，试探着趟水过去，向前走了很远。转回来，给前轮挂上加力，喊我们：“上车”。
 

越野吉普轰鸣着、颤抖着、冲进急流，左冲右突。周正云把方向盘打得飞转。车上的人抓紧了扶手，眼睛盯着车外。
 

终于车身一震，车头向上一扬，爬出了急流，眼前，两道新鲜的车轮印又出来了。都松了一口气。
 

7点钟，天开始泛出亮光，群山渐渐显出轮廓。
 

越过21道班。被人们挂在口头上的21道班，其实就几间干打垒的土房子，孤零零地蹲在路边上。
 

9点多钟，到22道班，这里房子多一些，有小旅店和饭馆。停车吃早饭。
 

这时，一阵剧烈的头痛不期而至，一下子控制了我，觉得自己好像那个正在被唐三藏念起紧箍咒的孙猴子，疼痛难忍，真想像孙猴子那样，满地打滚。我知道这是随着海拔的增高，我的高山反应加重了。
 

富有高原旅行经验的车钢带了满满一瓶去痛片。
 

他拿出两片让我吃下。之后，倒出一小半用纸包上留下，把剩下的大半瓶药和瓶子一齐都送给了我。不大会儿，头痛就飘走了。
 

就从22道班开始，我的头痛时轻时重，一直没有间断，全靠了这大半瓶去痛片，才得以坚持下来。谢谢好心的车钢。
 

出22道班，我们又到了一个三岔路口。
 

一直向前走是新藏线，右拐北行可进入藏北草原。按预定计划，我们向右拐，向藏北草原前进。
 

藏北草原又叫羌塘，面积60多平方公里，约占西藏面积的二分之一。
 

羌塘，藏语意为北方的草原。
 

藏北草原是青藏高原的腹心，平均海拔5000米以上，平均气温零下五六度，最冷时可达零下四十多度。
 

她的北面是莽莽昆仑，南面有逶迤起伏的冈底斯山脉和念青唐古拉山脉。
 

荒凉、空旷、沉寂，像是踏入宇宙的深处，像是回到远古时代。

路仍是一路上坡，但山势变得平缓，很少见到崇山峻岭和深深的河谷。
 

平缓连绵的低山丘陵，把草原割成一个个湖盆，在湖盆的中央，便是一串串晶莹的湖泊。
 

回到北京后我对朋友们说，在藏北高原上，我发现了李娜。
 

那天，当坦荡开阔的藏北草原一下子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周正云把一盘录音带插进车载音响设备中，顿时，我看见李娜嘹亮的歌声像一只矫健的鹰，从我们疾驰的三菱吉普上冲天而起，在碧蓝无垠的天空上回旋往复，然后直入云霄。
 

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
 

是谁留下千年的祈盼，
 

难道说还有无言的歌，
 

还是那久久不能忘怀的眷恋。
 

哦——
 

我看见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
 

一座座山川相连，
 

呀拉嗦，那就是青藏高原……
 

这歌声，这旋律，这情绪，与眼前的这草原，这蓝天，这湖泊，是那么和谐。
 

我被深深地触动了，感动了，牵动了。这首歌，我以前在内地曾听到过，但也只是听了而已。但是现在我觉得自己正被这歌声托举起来，我变成这歌声，飞升盘旋在藏北草原之上。
 

我和同伴们禁不住放开自己的嗓子，和着李娜的歌声唱起来。
 

和大自然融为一体的欢乐，冲淡了长途跋涉的寂寞，减轻了高原反应的痛苦。她让人纯净，让人荣辱皆忘，让人对人生有一种醒醐灌顶般的洞明。
 

在藏北草原的中部，那曲地区和阿里地区的结合部，有20多万平方公里被称为“无人区”的广袤土地，相当于两个浙江省那么大。我们就是从这里进入藏北草原的。历史上曾有勇敢的探险者闯进她的腹地，或因绝粮，或因迷失方向，很少有人生还。
 

现在随着交通工具的发达，进入无人区已没那么可怕了。
 

但是，充分的准备工作还是必要的。比如水、干粮、御寒的行装衣物，一旦交通工具出了故障，也许一困就是几天，到那时这些东西会派上大用场。
 

听普兰出入境检验检疫局的人说，他们的车，多有在无人区爆胎的经历，备胎用完了，就得自己补胎，最让人生畏的是用汽筒给车充气，一般一个轮胎要打800多下才能充满。800多下，在平原也会让人气喘嘘嘘，何况在海拔5000米的高原上。
 

不着急，慢慢充。
 

与身体局限比起来，时间就必须让步了。
 

打扑克，谁输了，就充气100下。
 

苦中寻乐，是高原人特有的生存本领和生活智慧。
 

无人区只是无人，并不荒凉。我们的车在没有公路只有一条条车印子的大草原上奔驰，常常碰见一群群藏野驴、藏羚羊、黄羊和一只只野兔、旱獭、狐狸。数量最多的是草原地鼠，在它们聚居的草地上布满了一个个小洞，汽车一来，一只只地鼠就拼命奔跑着往洞里钻。这种地鼠毛很长很细，奔跑起来，那毛茸茸的样子，就像一个个圆球在地上急速地滚动。
 

普兰出入境检验检疫局的王仁俊局长，原来在阿里地区做畜牧工作，据他讲，这种地鼠是草原的大敌，它专门啃噬草根，可以造成牧草大面积枯死，进而使草原沙化。听了这话，样子可爱的地鼠顿时就不那么可爱了。
 

下午4点钟左右，我们又越过了一个海拔5700多米的山口。
 

当时我正在行进中的车上睡觉，忽听有人喊：“看，下雪了。”
 

睁眼一看，车外白茫茫一片，我们已爬到一座大山的半腰，雪花飘飘洒洒迎面飞来。早就听人说海拔5500米是雪线，现在一看，果然如此。在山的半腰上，有一条非常明显非常整齐的界线，界线以下是黑黝黝的山体，界线以上是银装素裹的世界，路边的河中有大块大块的白冰。
 

空旷的藏北高原顿时显得充实了许多。
 

刚才在山下，为躲避车外的炎热，我们关死车窗，打开了空调。现在车里的空调已经关上了，靠近窗户的地方可以感觉到来自车外嘶嘶袭人的阵阵寒气。
 

转眼间，车到山口最高处，海拔表指在5730米处。
 

一座玛尼石堆高高地耸立在眼前，上面插着经幡，挂满了五颜六色的风马旗和白色的哈达。
 

我们停下车，站在漫天飞雪中，充分领略大自然的奇观，享受雪域高原馈赠的冷气浴。
 

身上的溽热汗臭，心里积下的往日生活中的各种烦恼、纠结、压抑、焦虑都随寒风而去，一股豪气充溢胸中。
 

想起一首歌：
 

我站在猎猎风中
 

剑在手
 

问天下谁是英雄
 

……
 

周正云从车中取出一条哈达，很虔诚地系到玛尼石堆上，大伙儿迎着风雪一齐大喊：
 

“嗦嗦嗦嗦……”
 

 
祈愿我们此行一路平安。
 

 
知己山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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