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的颜色
那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头不疼了。持续九天每日早上必然要经历的来自头部右边的折磨终于没有了。我睁大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这里,空气十足。大概自己是一个活在某些古代概念里的人,现代的交通工具,让人不习惯;也喜欢不起来。我费了很大力气,才让自己相信那天早上的我,已经离开西藏有万里之遥。而前一天清晨,我还在拉萨眺望远山和清朗的天空。 几年前的西藏行,离开拉萨的时候,我千般不舍。那一天,无论是到大昭寺门口,还是在机场的最后一瞥,都没能让泪水止住。这一次匆匆的拜访,我昏昏沉沉,人仿佛增加了许多提不起放不下的东西,我并没有让自己更深入地去体会和感受,陪着友人,匆匆忙忙赶了许多地方。在卡布拉山口,俯瞰静静如河流美丽如油画的羊卓雍湖,一心只为着逃避蜂拥而来的赶着七彩牦牛兜客的队伍;在巍巍雪山下,忍着头疼胸闷步行一段路,应两个盛装藏族少女的邀请以冰川为背景为她们拍照,完毕却被追着讨付费而狼狈不堪……是不是我的感觉已开始麻木,还是西藏在改变?尽管,在我的眼睛里,那赶牦牛儿童的大眼睛还是那样清澈,那两个少女的笑靥还是那样灿烂。 赶上了西藏和平解放五十周年大庆,所到之处,或严肃紧张或欢天喜地,电视广播在告诉我们西藏翻天覆地的变化,西藏在可喜地一步步走向现代化。于是我和友人在这样的气氛中走马观花地看了西藏的山,西藏的云,西藏的寺庙。 拉萨现代化的脚步我可以做证。东边的旧城区(英文名是Ancient city,多诱人的名字。)正在不知不觉地渐渐萎缩着面积;各类蓬蓬勃勃的“现代化”建筑咄咄逼人地一点一点蚕食着古城。那条拥有最多藏式旅馆的北京路,当年除了八角街我最爱逛的购物街道,已被拓宽成平坦整齐的六车道大马路,这条康庄大道如尖刀直插入古城心脏,大道还在向两边延展,就快打通到大昭寺广场。我想下一次去,从亚旅馆走到吉日旅馆去看留言板,我就要经过横跨在宽阔北京路上的人行天桥了。是啊,要不怎么对得起这个路名? 不喜欢泽当,这个整个山南地区的首府城市规划非常失败。除了稀薄的空气,这里和国内其它任何庸俗的县城没有什么两样。 而选择的那条山南线路,书上说的是SOUL OF TIBET之旅。可是西藏的灵魂,不在旅游册子上,不在一栋栋白色瓷砖盖的楼房里,不在游人盲目涌去的珠峰大本营,不在电视节目编排的歌舞晚会中。 我们想真正去寻找和体会西藏的灵魂,而我们又知道,非在那里好好住上一段时间,任何线路的旅游都只能是浅尝则止。虽然我不想让六年前那次让我感怀不已的西藏行成为我自己无法超越的巅峰,可是,我又拿什么去超越?在尘世间积累多一分的人生经验只能让自己更容易把一切看穿看透;多读几本书只能让自己去印证一些科学和知识。 我明白了,某年某月发生的某些事情,在感动的刹那就已经是永恒。那一种感动,来自当年自己放下自我琐碎的部分,全身心地体会原始的真和善,那种最不经修饰的情感。 当我平静地走马观花之后,如今深留在脑海的,只有西藏形形色色的颜色。 西藏人运用色彩的能力,最原始朴素最肆无忌惮最无视流行。 大自然的色彩,本是最和谐美丽的搭配,我们却已经不可能完完全全地感受到了。而在西藏,广阔天空与宽广大地终于除却修饰赤裸裸地肝胆相照,穿行其间的,只有阳光。生活在阳光中的人们,还能有什么伪饰和顾忌呢。于是我们看到的,便是一切色彩最鲜艳最夺目的一面——天空碧蓝如洗,雪峰洁白无暇,远山碧绿凝重,道路黑油闪亮,寺庙金碧辉煌,服饰五彩缤纷…… 而红色,那种深沉的喇嘛红,融入又凸显于雪域各样明媚的色彩中,施施然地在西藏那片高原的土地上穿行飘荡,巍巍然坐落在西藏大地被赋予神圣的地方,如时光一般迟缓坚定,如旗帜一般引领心灵。到色拉寺的侧院看数百喇嘛辩经,那象是一场红色的洗礼,只见满院着红色的喇嘛在绿树掩映下在斑驳的光影中错落有致地或坐或立,问答声、手掌相击的辟叭声不绝于耳,千年的宗教,在这一片红色当中生动地活着。 去荒野中的西藏第一寺庙桑耶寺要乘船横渡雅鲁藏布江,是那种装了发动机的大木船,船工一面开船一面打磕睡,渡江用了一个多小时。我们看看风景拍拍照,见我老是弄不好披散的头发,一藏族妇女主动过来帮我编麻花辫。长辫子编好后我们便坐在船头聊天,说起年龄,我开始叫她们大姐,她们笑笑说自己十八岁,我说她们真会开玩笑,见我不信,她俩都拿出身份证给我看。上面赫然写着出生年月日,果然一个十八岁一个十九岁,可是她们的脸……那明媚却写满了风霜的脸,让年龄在西藏别有一种颜色和诠释。 车出日喀则,回拉萨的方向。长长的一段路,战胜我的疲倦的,是路上每隔千米便看到的一个站岗的士兵。当看到第二十个,我有一丝被震惊。这是在保卫大路?还是在守望黄黄的油菜花田?被日晒被风吹被尘土铺打只是他们接受的一项耐力训练?不明白。武装他们的,只是手中的警棒,他们笔直地站在烈日下的路边,立定成了路边的小小的风景。那屹立不动的风景却柔软了我的感观。他们全部背向大路,可我还是看到了他们年轻的脸,那一张张退去了昔日的容颜也是写满了西藏高原色的脸。 这种高原的颜色,在他们的一生中,再也不能消融,就如同每个路口堆放的玛尼堆和飘荡的经幡,日晒雨淋,不褪的永远是绿红黄蓝白鲜艳的色彩。那一种一种已熟悉成万里之外我们乡愁般的色彩。
作者:il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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